王若瑩笑了,並未做聲的笑。
低眉撫弄了一下手腕上的珍珠手鍊,舉止優雅。從她的臉上,並沒瞧出半點侷促,從頭到尾,她都無視了皇后的威嚴。
“你自己看看吧。”劉肇將那絹子扔了過來。
絹子輕飄飄的,並沒有被丟出多遠,就那麼落了地。
可皇帝的這個舉動,在陰凌月看來,彷彿是晴天霹靂一般。她提心吊膽的走過去,低眉應是。才俯身親手撿起了那片絹子。
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刀子。一下一下的刻在自己心上。
“陛下,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臣妾並沒有……”
“鄧貴人。”劉肇打斷了皇后的話,目光沉穩的落在鄧綏臉上。“妥冉何在?”
鄧綏隱約覺出了原因,連忙上前道:“啓稟陛下,妥冉身子有些不適。送了臣妾過來,便吩咐她回宮了。”
“因何不適?”劉肇這一句,似是在關心一個侍婢。但其實,他實在關注整件事情。
這些日子的相伴,鄧綏多少也和皇帝有了一些默契。他這樣一問,鄧綏就知道深淺了。“陛下,臣妾有錯,還望陛下恕罪。只不過這件事情說大也大,關係到女兒家的清白。臣妾以爲,是不是先請妥冉過來,待臣妾問過她的心思再稟明陛下。”
說話的同時,鄧綏不經意的對上了皇后的目光。
她明白,皇后已經完全瞭然整件事情,便勾脣一笑。
“無棱,去傳妥冉過來。”劉肇似是準備一查到底了。
而這個時候,已然過了午時。
陰凌月沉住氣,溫和道:“陛下早起便過來,折騰到現在這個時辰,想必是餓了。不如臣妾吩咐小廚房上一些糕點,空着胃總是會不適的。”
皇帝沒有做聲,於是陰凌月便轉過身自作主張的喚了冷秋:“你去看看小廚房有什麼,挑新鮮的拿來。”
“諾。”只是一眼,冷秋就明白皇后的意思。一定是讓她設法堵住妥冉的嘴。眼下這樣危急的時候,這件事辦起來不容易。但既然皇后吩咐,她就得竭盡所能。
“且慢。”劉肇忽然出聲,語氣有些不悅:“朕沒有胃口,不必費事。”
陰凌月不由得心頭一緊。看來皇帝已經開始防着她了。“是,那就請陛下再飲一盞清茶。”
姚嘉兒心想,皇帝這架勢八成是要困住皇后,徹查到底了。如果現在皇后遭難,那麼對鄧貴人是有益處的。可對她是好事還是壞事呢?畢竟從前爲虎作倀,她沒少替皇后“分憂”。這個時候萬一皇后抱着魚死網破的心態,她豈不是要跟着遭殃……
可最無奈的就是,怎麼能取得鄧貴人的信任,又不得罪皇后呢。
正在焦慮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姚嘉兒剛擡起頭,就看見乳母焦急的站在門口。
“陛下。”姚嘉兒連忙上前一步:“照顧勝兒的乳母來了,興許是勝兒有什麼不適。能否容臣妾過去問問是怎麼回事?”
“好。”劉肇爽快的答應。
姚嘉兒急忙走過去,壓低嗓音問:“出什麼事情了?”
“貴人不好了,小皇子又吐奶了。這時候啼哭的厲害,任憑奴婢幾人怎麼哄,都不見起色。您還是趕緊回去瞧一瞧吧!”乳母急的臉色發白,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
“好,我這就回去。”姚嘉兒連忙返回聖前,含着淚道:“陛下,勝兒不太好,臣妾想回去照顧他……”
“好,你回去便是。”劉肇有些不放心,道:“讓鄭衆用御輦送你回去。”
“多謝陛下。”姚嘉兒含着淚謝過,正準備轉身。
陰凌月連忙道:“嘉兒且慢,本宮這裡有一張藥方,你拿去給太醫看看,興許用得上。”
說話的功夫,陰凌月就讓冷秋去梳妝檯拿了一張藥方過來。
“多謝皇后娘娘。”姚嘉兒接過了這張同樣寫在絹子上的藥方,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憑她對皇后的瞭解,這絕對不僅僅是一張藥方這麼簡單。“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快去吧。”陰凌月和婉道:“好好照顧勝兒要緊。”
姚嘉兒這一走,殿上的氣氛一下子又沉寂了許多。
誰都沒有輕易再說點什麼。
倒是鄧綏有些不舒服,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不過皇后這裡的東西,再美味,她也是不敢吃的。
“鄧貴人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馮芷水瞧出不對,少不得多嘴問一句。
“也沒什麼。”鄧綏回以微笑:“可能是這兩日在和歡殿總想着周貴人的事情,心裡有些難受,沒休息好。”
馮芷水饒是點了點頭:“鄧貴人對周貴人這份心思,當真是羨煞旁人。”
“後宮都是伺候陛下的姐妹,理當是一樣的心思。”鄧綏不軟不硬的說:“分了彼此才
會覺得有親疏之別。當妹妹的,自然希望每位姐姐都太平安康,後宮和睦。也免去了不少的麻煩。”
“這倒是。”馮芷水被她這麼一頂,心裡有些不痛快。
只是礙於帝后的面子,氣氛有這樣詭異,她也不好表現出什麼來。可原本是想奉承鄧貴人兩句,卻被人不識好歹的這樣慪了一下,心裡還是彆扭的不行。
而這個時候 ,無棱也帶着妥冉返了回來。
“奴婢拜見陛下,給皇后娘娘請安。”妥冉恭敬的行了禮。
鄧綏走過去,皺眉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之前的事情……如今已經被擱在臺面上來說了。只是這件事畢竟關係到你,要不要說,要怎麼說,我必得要先問過你的意思。”
“鄧貴人到底是寬厚之人,對身邊的婢子也這樣好。”王若瑩笑吟吟道:“與其旁人多一句少一句,未必能說到點子上。那不如就讓妥冉自己來說吧。她自己說,也省的有不實之言。”
“諾。”妥冉垂首應下,轉而朝皇帝行禮:“那一日是莫玢在奴婢的茶水裡做了手腳,放了一些讓奴婢身子發軟的藥。當時奴婢正在偏殿休息,還以爲自己生了病,想要找人帶奴婢去御藥房。就在這個時候,莫玢領了個侍衛進來,那人臉生,卻毛手毛腳……奴婢拼命的抵抗,狠狠踢倒了房裡的桌案,那侍衛一時害怕躲開,奴婢就從後門逃了出來,一下子跳進了後面的荷花池。幸虧池面的冰不算厚,涼水一激,奴婢身上纔有了些力氣。而這個時候,鄧貴人正好來尋奴婢,那侍衛一害怕,就逃走了。”
“莫玢竟然這麼大膽子,敢害鄧貴人身邊的婢子?”馮芷水驚訝的說不出話。
“是呢。”王若瑩皺眉道:“這件事想必也是莫玢致死的原因。不然皇后娘娘也不可能這麼着急將她滅口。”
陰凌月很疑惑,這些事情,王若瑩究竟是怎麼知道的。就連莫璃事先都不知道莫玢爲何要死。她沉眉,表面上沒顯出什麼,可心裡卻不停的在想,到底是什麼人走露風聲,還是讓這個最不起眼美人狠狠咬傷一口。“王美人似乎很瞭解整件事情的始末啊!”
“不甚瞭解。”王若瑩宛然笑道:“臣妾若是瞭解就好了,也不必耽誤陛下這麼多功夫。”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廖卓碧伏跪在地上陰冷笑道:“皇后娘娘一向自恃甚高,以爲您的手腕是這宮裡最高超的,任是誰都不可能找到證據。那麼眼前這件事,您又要怎麼解釋呢?就連殺莫玢滅口的動機都有了,還讓陛下相信這件事並非是你所爲麼?”
略微整了整鳳袍,陰凌月朝皇帝跪了下去:“陛下,妥冉這件事情臣妾的確知道。是莫玢那丫頭對臣妾坦白了整件事。臣妾原本是應該將她發落去永巷嚴懲。可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求臣妾放她出宮,臣妾着實心軟就答應了。臣妾不明白王美人是怎麼得知這件事情的,也不知道爲何就一口認定莫玢的死是臣妾所爲。辜負了陛下的信任,是臣妾不對,可若是真的將莫玢發落去永巷,臣妾也怕這件事會掀起更大的誤會。比如鄧貴人會以爲是臣妾指使莫玢這麼做,實際上,不過是她嫉妒妥冉纔會如此。”
王若瑩不由得委屈起來:“皇后娘娘這話,臣妾怎麼敢當呢。臣妾哪裡會認定了您如何。不過是呈現在面前的證據所指罷了。”
鄧綏默不作聲,一直觀察着皇后的舉止。說真的,這麼多證據逐一呈現在陛下面前,她仍然能做到理智冷靜,絲毫沒有因爲心中的怨懟而失了分寸。總算是處理的很得當。而且即便是證據一樣樣的擺出來,終究也不能證明皇后有什麼大錯。
“陛下,臣妾以爲,皇后娘娘這麼做,不外乎是想息事寧人。”馮芷水還沒嚥下剛纔那口氣,少不得要爲皇后分辯兩句。“自己身邊的婢子做出了這樣不光彩的事情,按說是該重責。可若是真的發落去永巷,那這件不光彩的事情就要揭穿了。暫且不說會不會令鄧貴人誤會,就是傳到臣子們的耳朵裡也不好。後宮的奴婢敢用這樣的手段,豈不是污損了皇家的名譽麼。再者,莫玢那丫頭如今也已經死了,這件事情想來也沒有什麼可追究的。大事化小方可免去不少麻煩。”
“照你這麼說,莫玢就白死了?”王若瑩凝眉看着馮芷水:“那她這條命豈不是白搭了!”
“奴婢伺候主子,便是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了主子。做出了危害主子的事情,原本就不會有好下場。現在她已經死了,就此打住就算了。爲何還非得要牽累主子受責呢!再說,此事皇后娘娘並不知情,即便真的是皇后娘娘處置了莫玢,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畢竟是這丫頭有錯在先。不然好好的,怎麼活作着要出宮,還就這麼送了命呢!”
“那她的家人有什麼錯?”王若瑩不依不饒的問:“奴婢做錯事不該牽累主子受責,她的家人就該平白遭災?她可是自幼就入了陰府伺候皇后娘娘,也是近來才知道還有親人在
人間。這些親人又做錯了什麼呢?”
“那誰會知道呢!”馮芷水不以爲然的說:“就不可能是有人故意要陷害皇后娘娘,纔會殺了莫玢的家人,妄圖嫁禍給嗎?臣妾也好奇,這些事情皇后娘娘不說,臣妾根本聽都沒有聽過,王美人怎麼好像什麼都知道似得,這未免也太奇怪了!難不成你素日裡沒陪在陛下身邊伺候的時候 ,就挖空心思再調查這些?”
王若瑩轉而朝皇帝低下了頭:“陛下,臣妾只是無意中發覺有人運送個奇怪的袋子出宮,一時好奇,就讓人跟着去看看。沒想到竟然是莫玢的屍首,還被送去了亂葬崗。至於那個絹子上的內容,除了仵作驗屍寫下來的,其餘是莫玢藏在衣裳裡的一塊小竹片,道明原委。臣妾不過是重新抄寫了一遍就寫在同一片絹子上了。原本的那塊竹片,也在這裡。還請陛下過目。”
劉肇已然沒有了興致:“朕不看了。只是……你確定這屍首是從宮裡送出去的?”
“臣妾確定。”王若瑩皺着眉頭道:“臣妾當時並非一個人看見的。實際上,樑太妃身邊的娟安也看見了。只是去亂葬崗將屍首運回來的就是臣妾自己。但在此之前,娟安也確定那奇怪的布里面裹着的是一具屍首。因爲屍首上的銀飾掉了下來,娟安認得,那是莫玢的東西。現下那個飾物還在娟安手裡。”
王若瑩微微嘆氣:“也是臣妾有防人之心,就怕有人誣陷此事乃是臣妾所爲。才特意讓娟安帶着那飾物,來日如若陛下不信,起碼還有人證可以替臣妾說明。陛下若不信,大可以傳召娟安前來對質。她是樑太妃身邊的人,素日與臣妾沒有半點交情,想來也不會是爲了什麼目的纔來幫臣妾的。能叫人相信。”
也是這個時候,陰凌月才忽然明白一件事。眼下不是她和鄧綏的交鋒,而是她和整個後宮的交鋒。甚至就連皇帝也巴不得看着她一層一層的被人剝皮!
“陛下,臣妾確定莫玢是活着離開皇后的,有宮中的記檔冊和侍衛親眼所見爲證。至於爲什麼王美人會看見莫玢的屍首被送出宮去,臣妾不得而知。也許是有人殺了莫玢,又將人送回宮故意做了這個局。臣妾問心無愧,其餘的話,臣妾也不想多說了,陛下要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吧。”
陰凌月只覺得自己就快要沉不住氣了。她很害怕皇帝會信這些人的話,跳出來維護鄧綏。亦或者她怕這件事情,原本就有他的授意。如此一來 ,不管莫玢是不是她殺的,也不管她是不是皇后,都只有一個結局。
王若瑩很憋氣,費了這麼大的功夫,眼看着就要揭穿皇后的僞裝了,卻顯然還是不夠力度。“陛下,臣妾也只是將自己所知稟明。至於莫玢究竟死於何人之手,臣妾的確沒有親眼所見。”
“是啊。沒有親眼所見的事情,誰又能下結論呢。”馮芷水幽幽道:“但不管怎樣,陛下,臣妾以爲莫玢不過是個婢子。因爲一個婢子的事情驚動陛下與皇后娘娘,且還困擾這麼久,已經很不妥當了。既然人都已經死了,不管她活着的時候做錯了什麼,也請陛下念在她多年侍奉皇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就這麼寬恕她吧。”
“也是。”王若瑩無奈而笑:“不然能怎麼樣,死人又不會說話。即便她身上有這麼一片竹子,也不能證明皇后娘娘就是殺她的兇手。即便她的命真的是斷送在皇后娘娘手裡,那主子要奴婢死也是尋常事,沒有什麼了不得的。”
說到這裡,她只覺得索然無味:“臣妾原本就不該蹚渾水,這下可好,白費了這麼多功夫,還差點被冤枉是真兇卻終究也只能這麼含糊過去。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當初不多事呢。萬一要是皇后娘娘因爲此事而對臣妾有了不滿,那往後……臣妾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沒有發生的事情,別妄加揣測。”陰凌月側目睨了她一眼:“本宮一向寬待後宮姐妹,你可曾聽聞本宮刻意爲難過誰?”
“是了。”王若瑩一臉愧笑:“都是臣妾不好,皇后娘娘教訓的是。既然是無功而返,又爲陛下增添困擾,臣妾願意承受責罰。”
鄧綏聽得累了,不由得皺了皺眉:“陛下,現在能說明白的就是莫玢曾經陷害過妥冉。別的事情,臣妾以爲沒有直接的證據,不如就這麼擱下好了。就如同臣妾也能證明,自己沒有陷害過周貴人,更沒有對她痛下殺手,卻一樣找不到是誰對周貴人下此毒手一樣。不過事實就是事實,即便這一刻不能查出真相,也早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如再等一等就是。”
“朕乏了,皇后看着辦吧。”劉肇起身,大步流星的走過來,一把握住了鄧綏的手腕:“朕餓了,去你宮裡用午膳。”
兩個人步子輕快的離開了正殿。
快到陰凌月還沒來得及行禮,人就已經不見了。
“那臣妾也告退了。”王若瑩朝皇后行了禮,邁着悠然的步子走了出去。
廖卓碧則被無棱着人送去了永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