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隔着門,無棱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慌措。
“怎麼?”劉肇劍眉爲蹙:“進來回話。”
無棱推開門,恭謹道:“叨擾陛下與大司徒對弈,還請陛下恕罪。”其實他不是客套,只是怕這話叫大司徒聽見,會讓皇帝顏面無存。
大司徒榮正饒是一笑:“既是有事,陛下,棋局不如改日?”
劉肇捏着一顆棋子,皺眉道:“但說無妨。”
無棱顧着皇帝的顏面,稍微猶豫才道:“永巷郭氏因入永樂宮偷盜被陰貴人處死。同黨鄭氏,亦被縫上了嘴送去了暴室。”
“啪嗒”一聲,劉肇手裡的棋子掉在了棋盤上。這聲音聽着雖輕,卻叫人心顫了一下。
“哪個郭氏?”劉肇凜眉問。
沉了口氣,無棱硬着頭皮道:“正是護國將軍郭振之妹,郭雪兒。護國將軍晨起出徵,爲陛下剿滅匈奴而戰。入夜他的妹妹就成了盜賊被酷刑處死……奴才是怕這消息一旦傳出去,必將軍心大亂。且萬一郭振一念之差,要替妹妹復仇而倒戈相向……”
對上皇帝鋒利的目光,無棱心口一顫,連忙收聲,垂首待命。
“知道了。”劉肇面無表情的應了一聲。擺一擺手,示意他退下。
知道這是皇帝心裡不痛快了,無棱緊忙行禮,匆匆退了出去。心裡卻因惦記着外頭的戰事而惴惴不安。刀光劍戟的時刻,稍微一步行差踏錯,就會帶來一發不可收拾的惡果。
只是何以陛下會這樣平靜呢?難道陛下真的寵愛陰貴人到了不惜江山社稷的地步了?
榮正見皇帝不悅,若有所思的問:“這一盤棋到這一步,陛下似是不佔上風,可要投子認輸了嗎?”
“投子認輸?”劉肇疑惑的看着他,奇道:“大司徒可曾見過朕認輸?何況沒走到最後一步,朕爲何要認輸?”
“回陛下的話,微臣的確沒見過陛下認輸。當年危機之時,陛下亦可以忍辱負重,籌謀反擊,一舉多得太平江山,令臣刮目。如今陛下您皇權在握,執掌江山,想必不會因小小的沙礫迷了眼而困擾……如此看來是微臣糊塗了。”榮正慢條斯理的說。
劉肇會意而笑,卻語含自責:“物必先腐而後蟲生。是朕太過縱容的緣故。”
“陛下既然知道癥結何在,那麼對症下藥也並不難。”榮正眼底忽然泛起了青光:“微臣只知道,如竇太后一般的後宮,如竇氏一族的外戚實在不能再有!”
“是啊。”劉肇重新捏了一顆棋子,放在棋盤上一個不起眼位置,殺自己若干棋子。“只可惜,雖有心卻無力。放眼朝中,如今能與陰氏一
族抗衡者,寥寥無幾。朕有心提拔郭氏,箭才離弦,就被人攔腰斬斷。”
眉心凜起一道青筋,劉肇心裡的怒火蹭蹭的燒着,縱然是臉上平靜,那股與生俱來的帝王威嚴之氣,還是灼熱的燎人。
榮正沉着的面龐忽然泛起笑意:“郭振雖然驍勇善戰,可畢竟年輕沉不住氣。且郭氏一族凋零,要與根基深厚的陰氏一族抗衡……只怕也不容易。再者,陰氏一族也未嘗沒有合適的人選,能取代郭振的將軍之位。如此的裡應外合,便是將郭氏逼上絕路了。”
劉肇收回了心神,深邃的目光落在榮正的臉上:“看來大司徒心裡,有另一番籌謀。朕,願聞其詳。”
“說來也算不上什麼籌謀。微臣只是覺得,有一人尚且可用。”大司徒從腰間摸出了一枚精巧的香包,上繡着“長樂光明”的圖案。
劉肇接過來細細一聞,味道清幽馥郁,且有一絲涼涼的氣息。倒是和宮裡常見的那些不同。“這是……”
“這是鄧家千金,贈予微臣夫人的香包。”榮正欲言又止:“夫人愛不釋手,也是難得借與微臣一觀。”
“哪一位鄧家千金?”
“太傅高密侯鄧禹之孫女鄧綏。”榮正言談之間頗有幾分得意。“三年前,她本就已經入選秀女。可惜父親病逝,她執意守孝三年。如今皇上再度選秀……不知她是否還有這個福氣?”
劉肇心頭一動,脣角便浮現了一縷笑意:“確是系出名門的千金。可朕更看重的則是,她的母親也是陰家的女兒,光武帝陰後的堂侄女。”
榮正又捋一把鬍鬚,目光之中飽含笑意:“正因爲這一位千金與陰家也有密不可分的關聯,纔不至於被冤成盜賊,連夜就賞了酷刑。陰家,總是得顧全自己的榮寵。”
劉肇溫然點頭:“與大司徒對弈,朕受益匪淺。”
“陛下方纔那一子落的甚好,當真是置諸死地而後生的妙策,翻轉敗局。看來是微臣得投子認輸了。”
兩人目光相投,爽朗對笑。
當晚,劉肇便將鄧綏的名字,親手寫在了聖旨之上。
緊跟着,選秀緊鑼密鼓的籌備起來。短短一個月的功夫,鄧綏便通過層層選拔,成爲漢宮之中的第二位貴人。
她入宮的好日子,就定在四月的這一天。
杏雨梨雲的四月,草木葳蕤,最是春光明媚的好時節。
洛陽城裡最好的景緻,自然是在亭臺軒榭,山水滄池的漢宮之中。
只是天公不肯作美,一場驟雨壞了興致,將後宮裡濃妝豔抹的兩姐妹,困在了未央宮的前殿裡。
“剛纔還是晴
空萬里,怎的眨眼就陰雲密佈了?”姚嘉兒被這疾風吹的頭疼,秀眉蹙緊:“表姐,您瞧啊咱們這好好的賞春景,偏巧趕上這場雨,未央宮還不曾看完呢,真是掃興。”
陰凌玥凝眸看着遠處,疑惑不已:“這風……”
“這風怎麼盤旋着向上飛,像是要把什麼捲進去似的。”陰貴人的近婢莫玢也是奇怪的不行。
“是啊,這不是已經把吹落的花瓣都捲到天上去了。”姚嘉兒也是看的發愣。
“扶搖直上。”陰凌玥只道這四個字,芙蓉色的雙頰竟就透出了寒意。
姚嘉兒知道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卻故意揣着明白裝糊塗:“不過是一場雨來的急了些,怎麼就看出了扶搖之意?”
“你忘了?”陰凌玥似笑非笑的抿了抿脣:“今天可是她入宮的好日子。她這恩寵也是來的遲,原本三年之前,她就該入宮的。”
“三年前既然沒能入宮,便該從此無緣纔是。”姚嘉兒粉嫩的面龐忽然就透出陰戾之色,眸子裡星星點點的冷光道出憤怒。“可誰知道她竟然搖身一變,成了貴人……”
“是。”陰凌玥笑了笑:“這便是後宮側目的緣故。”
“妹妹記得,陛下的聖旨是在咱們處死了郭氏的次日清晨。爲着這事,妹妹好幾晚都不能安睡。表姐,您說,是不是陛下心中不悅郭氏橫死,纔會一氣之下擇了鄧氏入宮,白白便宜了這賤人。”
言止於此,姚嘉兒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凝重的看向陰凌玥。
陰凌玥看這那扶搖直上的風,心頭一緊。“陛下的心思,又豈是咱們能琢磨透的。”
“也可能是妹妹想多了。”看得出陰貴人心中煩悶,姚嘉兒連忙道:“可陛下畢竟是罷免了郭振,扶持了陰家的少年郎成爲將軍。到底陛下還是在意表姐的。或許只是不習慣宮裡伺候的人少了吧。”
“這宮裡伺候的人,永遠只會多不會少呢。”陰凌玥虛了虛眼睛。“眼下不就有一位正入宮的?”
“憑她是誰呢,只要陛下寵愛表姐。哪怕這風捲雲涌真預示着扶搖之兆……”姚嘉兒右手在上左手在下相疊,掩藏在寬大的衣袖中,手背緊貼着額頭朝陰凌玥行了拜禮。“也必然是爲表姐榮冠後宮,扶搖爲後纔有的吉兆。這未央宮,早晚是表姐的。”
陰凌玥將柔軟的玉手向上一託,示意她平身。“妹妹的嘴,越發巧了。只是不知道往後這宮裡,還有多少姐妹願意如你這般陪着我說話。畢竟風向要轉了!”
望着洛城門的方向,她脣角捲翹暗自腹誹,這深宮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進來的。鄧貴人,哼,鄧綏,走着瞧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