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推開門,陰凌月步出內室。就看見樑璐媛隻身立在門外,一動不動的看着她。
“樑太妃的氣色可真是好哇。”陰凌月眼底不由得露出幾分輕蔑:“果然是有情人相伴在側,就連太妃多年心底的冰霜都化解了。臣妾先前一直好奇,先帝並不寵愛太妃,怎的您多年在宮中孤苦也能如此的容光煥發。原來另有滋潤,當真是有福氣的。”
“你少在這裡胡言亂語。”樑璐媛咬牙切齒的看着她:“本太妃一生終於先帝,不曾有過不光彩的事。都到這把歲數了,豈容你這樣詆譭清譽!”
看她這樣氣急敗壞的樣子,陰凌月更覺得有趣:“不容詆譭,只要太妃沒做出這樣不光彩的事情,那自然輪不到別人詆譭。臣妾就不耽誤太妃同陛下敘話了,臣妾告退。”
“你……”樑璐媛被她氣得心口疼,臉色也顯出蒼白。“簡直豈有此理。”
餘怒未消,樑璐媛走進內室的時候,皇帝正凝神看着她進來。“陛下可覺得身子好些了嗎?”
“多謝姨母記掛。”劉肇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姨母這是爲何啊?”
“還能是爲何!”樑璐媛氣鼓鼓的說:“還不多虧了你那位好皇后嗎?她這是要做什麼?”
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樑璐媛是看出了皇后要謀反,纔會這樣生氣。“陛下的龍體既然沒有大礙,那就不如好好的整治整治這後宮的風氣。憑她是誰,想要駕馭皇權,就都得得到懲罰。陛下若一味的寬縱,將來還是累及自身,倒不如來個痛快。”
劉肇甚少聽見太妃說這麼鋒利的話,不禁有些不慣。“姨母一向都只在自己的宮中安居,鮮少理會後宮諸事。除了要替朕撫育皇嗣,再沒有別的要求。怎的今天會忽然說這樣的話?”
“陛下難道還看不明白嗎?”樑璐媛着急,語氣也不是很好:“你這次抱恙,難道真的就是抱恙嗎?就沒有懷疑過身邊的人存有禍心?”
她的話音剛落,蘇文就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陛下,該用藥了。”
手裡端着的藥碗,苦澀的味道十足。這一走進來,整個內室都被薰染的有些難聞。蘇文非得再這個時候進來,也是爲了阻止樑璐媛別在亂說話。“藥得趁熱喝。涼了只怕失了藥性。不用微臣多言,陛下的龍體自己心中最是有數,只怕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調養的好,還請陛下放寬心,慢慢的將養恢復。”
樑璐媛不滿的瞪了蘇文一眼:“本太妃與陛下還有話要說,蘇太醫若無別的事情,就出去吧。”
蘇文連忙對她使了個眼色,那意思就是不要開罪皇后。畢竟眼下皇帝也沒辦法好皇后對抗。
然而樑璐媛根本就不能領會蘇文的苦心,她甚至覺得,蘇文之所以這樣幫襯皇后,就是因爲他的親生子還在皇后的掌心裡攥着。他是爲了自己的兒子,纔會這般懦弱的處處爲皇后遮掩。“既然皇后敢做,害怕我敢說嗎?陛下,廖氏謀逆的事情,已經傳的宮內宮外人盡皆知。可廖氏只在彈指之間,就被皇后了斷了。偏是連屍首都被送出宮去,還給了廖氏的母家,這說明什麼?說明皇后根本就不怕廖氏的死,會逼得她母家的人殺進宮來。也就是說,宮外的局勢全都在皇后的掌控之中。也正因爲如此,她纔會這樣目中無人,完全不把皇權放在眼裡。還當是鳳權當道!”
“太妃……”蘇文擔心的不得了,不停的使眼色。
“哼。”樑璐媛只覺得噁心,怨懟的瞪了他一眼。“陛下您瞧見了吧?皇后就是這樣有本事。連赫赫有名的蘇算子,也被她掌控在掌心。連說話也要小心翼翼的,你怎麼就不敢告訴陛下,表之所以龍體抱恙,乃是因爲皇后下了毒的緣故。你怎麼就不敢告訴陛下,皇后爲了引出那個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竟然不惜罔顧自己夫君的安危?這些事,若有一件本太妃所言不屬實,願受天打雷劈之刑,讓天公好好收拾本太妃。可如若不然,陛下就不打算追究皇后的所作所爲嗎?”
“樑太妃,還是謹言慎行爲好。”蘇文急的臉色發白。
“本太妃活夠了。”樑璐媛這話一出口,眼底的流光立刻暗如死灰。“陛下,皇后在本太妃身上下毒,使我備受痛苦折磨。同樣,她也在您身上下了這樣的功夫,才使您高熱不退,昏迷不醒。利用您昏迷的這段時間,皇后部署好了一切,設法逼着廖貴人謀逆,再以剿滅逆賊的名義,剷除了這根眼中釘,順勢奪宮。將來,即便這事情傳出去,外頭也只會覺得皇后這麼做乃是爲了穩定局勢,只有功勞,沒有過錯。錯的,不過是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敗將。可是陛下,皇后口口聲聲愛重您,卻連您也捨得下手,如此毒婦,若是還能留在宮中,安然爲後,如何讓着後宮的妃嬪們能夠心服口服。且您可能還不知道鄧貴人因何失蹤吧!”
提到鄧綏,皇帝的眸子不由得一亮。“看來太妃知道太多朕不知道的事情。”
“是。”樑璐媛橫了橫心:“若左右都是一絲,不吐不快。”
說到這裡,樑璐媛心裡就更有底氣了:“陛下,廖氏未免後宮出現什麼差錯,便以祈福爲由頭,將所有的妃嬪拘押在齊福堂爲陛下祈福。而皇后剿滅竇氏在後宮的勢力之後,便取而代之,告知鄧貴人連妥冉都
被囚禁於此,且她預備一把火了斷了這些妃嬪。鄧貴人實在是擔憂的不行,這纔會離開陛下身邊,前往齊福堂解救妃嬪。從此就沒有了音訊。但是宮裡並未聽聞齊福堂走水的消息,也不曾有奴才施救,想來這不過是皇后誆走鄧貴人的一個由頭罷了。陛下,您可知蘇太醫爲何要聽命於皇后?就因爲皇后手裡攥着他親生子的命。若蘇太醫不肯服從皇后,救醒您,皇后就會殺了對您用毒的遊鳴,那可是盡受蘇太醫真傳的親兒子,他的毒,不是也害苦了陛下與本太妃麼!”
“璐媛,你這是何苦啊?你難道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蘇文滿臉焦慮,乃是因爲皇后還沒有給她第二日的解藥。她身上的毒,一旦開始解,中途就不能停止。若沒有解藥,她根本就支撐不過今晚。“這個時候,即便是陛下,也沒有完全之策對抗皇后,你說出這些事又有什麼用?不若讓陛下安養龍體,待痊癒之後再作打算!”
“等不及,也等不到那個時候。”樑璐媛攥着拳頭,惡狠狠的說:“陛下,你我乃是至親,你身體流着一半的血都是樑家的。你可知道,即便是姨母想要從你手裡得到太后的位置,也從來都不會怨懟你,謀算你。無論做什麼,姨母都以你的利益爲先,都在爲你思量,可皇后卻不是如此。你因爲都太后的事情乃是姨母告知,這一怨,就怨了姨母這麼多年。可若並非如此,姨母怎麼能讓你知道你的生母是誰。那可是我的親姐姐啊,我怎麼能做到眼睜睜的看着她的兒子,孝順那個害死她的仇人?我寧可陛下恨我,怪我,怨我這麼多年,也不能讓姐姐九泉之下還閉不上眼睛。”
樑璐媛潸然淚下,這麼多年聚集在她心裡的委屈,頃刻間全都崩塌,再不能掩飾。
她哽咽難平,臉頰憋得紅漲:“其實當不當這太后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可是陛下,您不能再這麼縱容這毒婦成爲第二個竇太后。也許就是現在,她的魔爪已經伸向了你的皇子。亦或者這後宮裡所有與她不睦的妃嬪,都要慘遭她的毒手。陛下,只消您現在了斷了皇后,那麼所有的困擾都不足以成爲困擾。即便陰家的人屯兵在皇城之外,只要聯絡幾位王爺,調動您手中的軍隊,不出十日,就能徹底的摧毀陰氏。到時候,就再也沒有誰能在您身邊使壞。”
“啪!啪!啪!”
三聲擊掌的聲音,清脆而突兀。
樑璐媛猛的捂住了心口,愕然的回頭看了一眼走進來的人。“哼,你倒是還敢來!”
“爲什麼不敢?”陰凌月滿面笑容,透着一股難以形容的凌人之勢。“本宮若是不來,如何能聽見樑太妃你這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如何能知曉原來一向內斂而謹慎的樑太妃,也有這樣不管不顧撒潑的時候。竟然敢如此的詆譭本宮,胡言亂語。難不成,您仗着年邁,就敢倚老賣老的冤枉本宮嗎?幸虧陛下睿智,絕對不會相信你的話,否則,本宮豈不是要含冤莫白,活活的被你氣死。”
“你冤枉?”樑璐媛聽見這話不由得放聲大笑。“那這世上只怕沒有冤枉的人了。本太妃所說的哪一個字冤了你,都敢站在那前庭的院子裡叫雷公劈死。可是皇后,你以爲本太妃的話,陛下心裡就沒有顧慮嗎?你入宮之初,陛下如何待你,如今陛下又是如何待你?前後,這樣大的差別,真的就僅僅因爲鄧貴人而起嗎?讓本太妃來告訴你實話好了,是你自己一步一步的把你自己逼上絕路,逼到這步田地。陛下不過是爲你設想,才容許你活到現在罷了。”
“呵呵。”陰凌月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只覺得好笑:“什麼時候開始,陛下要對本宮說什麼,需要經過太妃代勞了?陛下不就在這裡麼?”
“陛下。”樑璐媛的目光對皇帝寄以厚望。她多麼希望皇帝能說出幾句幫着她的話來。也好挫一挫皇后的氣焰。“您是相信本太妃的話,亦或者是相信皇后,總得要說個明白。”
劉肇何嘗不知道皇后的所作所爲,只是眼下,他的精神有些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你們自己心裡清楚即可,朕有什麼可說的。”
“陛下。”樑璐媛冷喝了一聲:“難道您要縱容這個毒婦繼續猖狂嗎?如今的陰氏和從前的竇氏有什麼不同。不都是毒害妃嬪,謀害皇嗣,勾結外戚,撼動皇權嗎?當年,您都沒有默許竇太后活着,何以今日要爲了皇后忘記凡此種種的錯誤?”
“樑太妃,你拿得出證據嗎?”陰凌月笑笑的看着她,並沒有任何惱怒。“你說本宮對陛下用毒,又下毒謀害你,證據呢?還有那個叫遊鳴的,是蘇太醫的親生子,你怎麼證明他被本宮挾持,用來要挾蘇太醫呢?這些不過都是你的揣測之言罷了。拿不出真憑實據,在陛下面前亂噴一通,你真的以爲陛下會被你蠱惑嗎?別太自己不量力。”
“哼。”樑璐媛緊了緊眼眸,冷冷一笑:“你以爲宮裡凡事都要講證據,沒有證據就真的是無辜的嗎?其實一切,全憑陛下的心罷了。陛下願意相信你,自然就會相信你的。可陛下若不願意相信你,你再怎麼巧舌如簧,不也是枉然嗎?”
樑璐媛意味深長的看着她:“陛下是否信任你,真的需要證據嗎?皇后在後宮之中這麼許久,想必心裡早就一清二楚了。”
“無需樑太妃操心。”陰凌月回敬了她一個威嚴的眼神:
“陛下與本宮之前的情分,豈是你這個從未得到先帝愛重的尋常妃子能懂的。何況蘇文若不是早就對你生情,也不會冒險再回宮來爲陛下診治。說來說去,你纔是那個該被唾棄的人。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冤枉本宮。”
這番話氣得樑璐媛血氣翻滾,一口氣沒上來,就覺得整個人都要站不住。
“罷了,樑太妃身子不適,就請先回你的樂成殿好好將養。章德宮裡所有的事情,臣妾自然會好好操持。至於蘇太醫,你也跟着回去好好照顧樑太妃吧。陛下這裡,本宮一定設法周全,若是力不能及,再傳召你來診治不遲。”
蘇文緊忙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樑璐媛。趁着陛下不覺,銀針封穴,是她不能動彈。“微臣告退。”
他不敢多說一句,生怕皇后對遊鳴不利。實際上,遊鳴肯傾其所有的爲皇后效忠,這裡面就一定有他不爲所知的事情。蘇文只是覺得,未必是皇后脅迫,可能遊鳴也有自己甘願承受的理由。
“凌月。”劉肇在皇后不經意之際,走到了她的身邊。“收手吧。朕只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會允許你繼續當你的皇后。”
這算是和她做一筆交易。
爲的就是謝她這麼多年,一直勤力後宮大大小小的事物。也是謝她,一直在設法平衡着陰氏與皇權兩股勢力。劉肇並不糊塗。若當日皇后沒有爲他着想的心思,也不會就這麼了斷了自己的親生骨肉。爲此,他心裡一直有個疙瘩,覺得對不住她。
“朕害的你沒有了孩子,你還得朕幾乎病死。就算是扯平了吧。”劉肇的聲音不大,語氣倒是誠懇。“從前朕如何待你,往後只會禮遇有加,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陛下,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陰凌月只覺得這比殺了她更讓她難堪。“你是覺得臣妾想要的就是這皇后的位分,亦或者就喜歡把持後宮的這種感覺?其實不然,臣妾做什麼,都是希望能在陛下身邊,以妻子的身份爲陛下盡忠。可如若陛下只把臣妾當一尊泥菩薩供在宮裡,那還有什麼意思呢?泥菩薩嗎!總是自身難保的,臣妾要那樣虛僞的尊榮,有什麼意思?”
“朕只是不想和你夫妻情分決裂。朕知道你有許多迫不得已,乃是受陰家所累的緣故。”劉肇只覺得心口窒悶的厲害,就好像有人一直掐着他的喉嚨,喘不過氣。“朕……朕……勸你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
“陛下要是這麼說話,那就沒什麼意思了。”陰凌月扶着他,慢慢的往牀榻走去。“臣妾不喜歡樑太妃奪勢貪權,妄圖從臣妾手裡瓜分走後宮而已。但她到底是陛下的姨母,這麼多年,吃穿用度,臣妾也不曾虧待她。沒想到,她是狗急跳牆,沒能得逞,就這樣怨懟臣妾。說到底,她的話也不能信。對麼?”
“朕不是沒長眼睛。”劉肇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努眉看着她:“適可而止,好不好?朕與你都不會沒有退路。”
“適可而止?”陰凌月有些納悶:“適可而止,臣妾有什麼可以的?怎麼止?陛下到現在還不是一樣不信任臣妾嗎?究竟鄧貴人有什麼好處,能讓陛下如此的念念不忘。”
“你還不明白,隔在朕與你之間的,從來就不是鄧貴人。”劉肇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若不是陰家如此的不知收斂,若非你仗勢欺人,摧殘後宮妃嬪,妄圖撼動皇權,朕根本就不會讓她入宮爲貴人。”
“陛下終於說出實話了!”陰凌月等着這一句話,等了好久。“原來陛下只不過是當鄧綏爲一枚棋子!甚好!既然這顆棋子沒有用武之地了,那陛下也就不用細心的收着。至於臣妾,從來都是陛下的妻子,那些隔在陛下與臣妾之間的東西,彈指間就能剷除。陛下若不信,只管看臣妾如何運籌。只是有一樣,往後陛下仍然要待臣妾好,卻不是禮遇,而是如同臣妾才入宮時候那樣,發自內心的信任與寵愛。”
她說話的同時,捏住了皇帝的下頜,柔軟的脣瓣就這麼貼了上去。“陛下,臣妾一步一步走過來,到這裡已經沒有退路了。若是您不能全心全意的對待臣妾,臣妾如同樑太妃一般,失了心智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而您,就是阻止臣妾發瘋的良藥,可千萬別失效纔好。”
“你在威脅朕?”
“豈會?”陰凌月只覺得索然無味:“陛下難道覺不出,臣妾實在與您訴說情話麼?罷了,那陛下就好好體會。”
“鄧貴人在哪?朕要見她。”
“已經讓無棱去找了。”陰凌月面不改色的看着皇帝。“她到底是陛下的人,臣妾不會亂來。有什麼話,陛下與她說明白即可。臣妾不會阻攔她回來。畢竟這件事情,臣妾也希望能儘快有個了斷。”
皇后越是這麼說,劉肇就越不能安心。她這般放心的讓無棱找鄧綏回來,是不是已經出事了。綏兒啊綏兒,你可千萬別有事。
劉肇於心不安,只覺得身子更爲不堪了。
“好了,陛下累了。喝完蘇太醫送的這碗藥,趕緊歇着吧。”陰凌月親手將要奉上,送到皇帝的嘴邊:“臣妾有時候在想,要是病重的是臣妾,陛下是否會這樣細心的留在臣妾身邊照顧?所以說,世上的事情,就是有那麼多的無奈。臣妾全心全意的待您,卻始終不會得到您的一整顆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