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連環計小少年搏得龍心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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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伸出纖小的手掌撫上男人死死嵌進嘴脣裡的牙齒:“莫咬,出血了多疼。”
“環兒不怕嗎?”赫連扣的雙手上移,鬆鬆卡住了少年細長的頸子。
他是真的有些後悔,他本不該和小孩兒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臉,朝野是非、帝王心緒,他怎麼能說給一個總角稚童知道?若是傳出去,周首輔必定要給自己難看!
賈環掀了掀眼皮,扯下一塊褻衣袖子給男人抹掉了血痕,口氣極淡:“怕什麼?怕扣扣你吃了我?我這副模樣,怕是想出去嚼舌也不成罷?你別把我掐死了,那死相難看着呢,我怕嚇着。”
“環兒、環兒......”瞧着小孩兒玉人一樣淡漠的神色,赫連扣就那麼信了,毫無道理的、無所顧忌的。就像他們初見時賈環衝他伸手拿玉佩換錢,他沒有震怒沒有不愉,僅僅是覺得,那孩子無端可愛着,叫人喜歡着!
這世間,總有這樣的緣分,無論是何等身份何等年歲。
“你想要報復他們嗎?”賈環認真地看着眼神已經軟下來的男人,就這麼一次,我信你,如果你值得,我便爲你贏這個天下!
赫連扣抿緊了嘴脣,像兩把鋒銳而薄的刀刃,流淌着灼燒人心的豔麗冷酷。
賈環輕輕笑了:“赫連,你信不信我?”
“我信!”
半月有餘,賈環的燙傷早已好的差不多,赫連扣使人從宮裡送出許多極好的藥膏,他日日抹着,如今背上那處便只剩下了一些淺淺的紅痕,瞧得蓮香高興透了。
午間日頭正好,賈環嫌躺着都快發黴,蓮香便在院裡擺了竹椅小几糕點茶水等物,供他取用。
賈環慢悠悠地練了一套五禽戲又弄了一遍太極拳,直到渾身泛起暖意才漸漸歇了,捧着杯茶半躺在竹椅上看書。
蓮香邊納着雙軟底棉鞋邊絮叨道:“早間我把你寫的東西給林姑娘送去了,姑娘看了幾頁,喜歡得不得了,竟是沉迷進去了,連與我倒杯茶也不曾。紫鵑又陰陽怪氣地說了幾聲,我冷眼瞧着她可不是個心小的。”
“林姐姐自小進了賈府,這地方從來是個荒唐的,更沒有人教她管家奶奶該學的活兒,說不得竟是個丫頭都服不了,你空着便幫襯一把。”賈環皺眉道,賈母一心將林黛玉與她那寶貝孫兒湊做一堆兒,也一心以爲賈府能百年千年,便只當她是個富貴客似的嬌養着,渾不知這是多大的害事。
這半月下來,賈環對林黛玉倒是有幾分喜歡的,論年紀來說,女孩兒比自己最小的妹子還幼幾歲,在這風雨飄搖的賈家更是悽苦無依,最後竟是活活哭死的,沒白的叫人心疼!賈寶玉眼看着是這樣的癡人,依照原作和他性格的巨大慣性來說,賈環也不指着這人能活出個多精彩多不一樣的路數來,只是這回這林妹妹,卻不能讓他給糟踐了!
蓮香點頭應着,又道:“昨兒個我出門,聽街頭巷口的都在傳,那新晉狀元蘇赫的名聲臭了,鄉下的糟糠妻找上門來,他卻和那首輔家的小姐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可憐那女子,險些一頭撞死在金殿上!聖上仁厚,許了他倆和離,又賞了那女子許多財寶金銀,叫她回去好過日子,可誰知還沒出這燕京城,那苦命女人便死在了客棧裡,滿身都是血,那個嚇人!又有在狀元府裡發現了兇刀,這可真是跟哥兒您說的秦香蓮陳世美極像了,只恨世間沒有那包拯包大青天,可惜可惜!”
“你親眼見到了?”賈環好笑地點了點她賊兮兮的眉頭,“小丫頭長吁短嘆的,易老!”
“哥兒當真壞心,不與你說了,我找林姑娘去,那一簾幽夢她讀完了必定愛和我講的!”蓮香吐了吐舌頭,蹦跳着跑出院子。
賈環搖搖頭,緩緩閉上眼。
不片刻,一雙微暖寬厚的手掌便覆上了他的睫毛,輕而柔,像是怕驚醒了他。
“你來了?掐的好時候,正巧那聒噪丫頭出去了。”賈環拉下那雙手,躺在竹椅上溫和地笑起來。
男人今日換了色更沉更重的黑金雲紋鑲貂毛長袍,腰間懸一塊青玉珏,滿頭烏髮都披散着,略有些凌亂的樣子,眉目卻顯得更深刻些。
赫連扣把小少年往懷裡一抱,挺不客氣地坐在了竹椅上,隨手拿着小几上的果子吃着:“我等了些時候,下了朝便想來和你說,蘇赫叫我辦了,周文清氣的很,偏偏半個字都說不出。”
賈環笑了聲,跳下他的腿:”你等着些,我進去拿東西。”
赫連扣便只靜靜等着,日光曬得他懶洋洋的,有些倦怠,這是數月來他頭一次如此輕鬆如此愉悅,笑,幾乎要從嘴角泛起來。
賈環很快便拿着幾樣物什出來了,坐到椅子上推了推赫連扣,待他往裡了些便拿出一柄桃木梳子替他順發。赫連扣像某種大型動物似的任由小少年動作,那穿行發間的手指柔軟細緻,帶着熨帖肌膚的暖度,每一根髮絲都彷彿要躺下去□一般。
賈環本來是要給他束髮的,見男人那副舒坦的樣子忽而有些不忍,便伸手替他按摩起頭皮來。沒過一會兒,赫連扣便沉沉地睡去,賈環嘆了口氣,折身回屋裡取出錦被替他蓋上,又在椅邊多擺了一個炭盆,自己便坐在一側靜靜地寫字看書。
歲月輕緩,時光靜好。
躲在檐角的黑衣男子沉默地看着讀書的小少年和他安眠的主子,心裡不知怎麼也回憶起多年前在躲在假山上偷偷打盹兒的情景,那時的風真柔,日頭真暖,連青草都是甜絲絲的!
赫連扣有些不捨得醒來,但黑衣男子那討厭的嘰嘰喳喳就在耳邊,他沒奈何地睜了眼,腿上有些重,穿半舊交領月白梅紋長袍的小少年枕在他膝上很是好睡。
赫連扣有些手癢地掐了掐那張粉撲撲的小臉兒,身上錦被掉落的動靜有些驚了小孩兒,眼皮底下的眼珠滾動着,像是馬上要醒來。男人連忙把他抱起,動作笨拙地拍着哄着,又輕手輕腳地把他塞進被子裡,小少年蹭了蹭緞面,復又睡得香甜。
“朕睡了多久?”赫連扣起身,髮絲滑落,一枚紅玉瓔珞垂下了流銀穗子,端莊素淨。
黑衣男子道:“一個時辰又兩刻。主子再不回去陳皇太后必有話說。”
明兒周文清肯定領一羣人蔘你個夠本兒!
赫連扣點頭,摸了摸被隨意束在頸側的髮辮,心裡實在感嘆小少年的細心體貼,忽的皺眉道:“那丫鬟還沒回來嗎?”
“不曾。”黑衣男子一本正經地回着。
“竟是個不會顧主的蠢物!偌大個賈府竟只派了這樣的貨色照顧環兒嗎?”赫連扣冷喝。
他不是不知道賈環在賈府的尷尬身份,更兼了有那樣一個姨娘,卻着實沒聊想竟能被人輕賤成這樣。
身後傳來輕笑:“你這樣說,可是冤枉蓮香了。我使她遲些回來的,便怕了迎面撞見貴人。”
赫連扣回過身去,小少年整個兒擁在被子裡,錦被是碧藍的,更是襯得他眉目婉約、皮膚素白,那笑模樣一點一點地勾着人心神。
“醒了?”赫連扣彎下身,眼神柔和地在他鼻尖上點了一下。
“原也是沒打算睡的。”賈環笑着解釋了一句,瞟了眼赫連扣身後充當背景板的男人道,“算上這次倒是第二面了,你這屬下很有趣,叫什麼名兒?”
“刑十五。”黑衣男子快嘴道,立時遭了他主子兩枚凌厲的眼刀子。
賈環輕笑,等笑夠了才擡頭道:“你回去罷,再不走宮門可要落鎖了。雖說不是大事,卻難免要遭人閒話。”
“嗯。”赫連扣應着,卻輕輕地貼上小少年的臉,低聲道,“那女人......是我找來的......也是我使人殺了她......”
賈環從厚重的錦被裡探出一隻手,輕輕地撫着男人的臉頰,柔聲道:“赫連,你在難過麼?”
“父皇從小教我仁厚愛民,周文清也從不在我面前做那些齷齪**,我做了這樣的事兒——”赫連扣微褐的眼瞳裡有許多影子幢幢閃過,這個少年帝王,恐怕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犯下罪行,恐怕是第一次如此將人命視作草芥。無論他的外表看上去有多麼冷酷狠辣,他仍是一柄未曾開鋒的刀劍,他的內心,仍然有脆弱柔軟使人心疼的地方。
賈環的手指貼上他的臉頰,一點點抹平男人眉間的褶皺:“赫連,沒有什麼對不對的。你是個皇帝,必然是要心狠的,只要對更多的人慈和愛護,你就還是個仁君。”
走在榮國府外的小巷裡,一直保持靜默的刑十五忽然出聲:“主子,太假了。”
赫連扣倏然停步,孤狼一樣冷厲血腥的眼神斜瞟過去:“你有什麼話說?”
“嘖,九歲殺人,十三領軍,十五弒兄,主子,你怕這種事兒?”刑十五撇了撇嘴,赫連扣這種不經意間流露的脆弱無助也就能哄騙着自大如周文清和天真如賈小環,自己這個跟他長大的都能看吐了。
赫連扣摸了摸鬢邊的紅玉瓔珞,似乎並不在意屬下的冒犯無禮,腳步輕快地朝前走去,黑金色的袍角折射着殘紅如血的夕陽餘暉。
“刑十五,你敢跟環兒多說半個字,我便絞了你的舌頭丟到城牆根下喂狗。”
黑衣男子低聲嘀咕着什麼“有了新歡忘了舊愛”“啊,主子,爲什麼你是如此殘忍的主子”又或者“可憐的環兒,一朵柔弱芍藥插在了一灘兇殘沼澤上”諸如此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