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眼睛盯着阿木,良久,他說。
“阿木,我看你並不是經常練習射箭的人。”
阿木點頭,說道:“是的,李伯,阿木從小喜歡讀書,對於騎馬射箭這些打打殺殺的武藝,並非由衷熱愛,只是跟着朋友兄長學過一些粗淺的招式,難登大雅之堂,讓李伯見笑。”
李廣搖頭。
“可惜了,可惜了。阿木,你有沒有想過,你爲何沒有日日苦練,然而關鍵之時卻總能命中目標?像早些時候射的木樁,像方纔射中頭狼?”
經李廣提醒,阿木也頓時想起,這些目標原本絕非輕易就能射中,木樁死物,倒也罷了,射中頭狼,大家都知道,的確是極其困難的。距離遠不說,繩索在晃悠,李敢又阻礙視線,阿木能夠一箭命中,當時自己以爲是僥倖,如今聽李廣一說,難道這當中還有什麼不爲自己所知的東西不成?
李廣看了阿木一眼,知道阿木真不瞭解,嘆息一聲,對衆人解釋。
“阿木,你有一種天賦,此天賦可謂萬中無一!叫做‘神明燭照’,擁有這種天賦的人,許多在別人眼裡難於上青天的事,對於這種人往往可以輕而易舉做到。
大凡普通人,在遇到危機、難以決斷、甚至生死的緊要關頭,往往會慌亂,茫然不知所措,乃至做出錯誤的動作,決定。
但是,對於擁有‘神明燭照’的人,情況卻相反,越是緊急,越是危險,越是錯綜複雜的局面,他們往往神智越發專注,直至忽視外部所有的干擾,眼中只有唯一的目標。
昔日紀昌學射,歷時五年,先要學會‘不瞬’,亦即眼珠凝住,一動不動,就算針刺,也要依舊;然後視小如大,見微知著。兩個境界達成,箭應弦而出,百發百中。
紀昌是通過苦練而達成的,爲練‘不瞬’,整日匍匐於其妻的織機下面,眼觀織機梭子來回運動;爲練視小如大,見微知著,紀昌懸蝨於牖,終日凝視,一看就是三年。最後,在紀昌的眼裡,梭子的動作變得極緩慢,微小的蝨子如同車輪!
而你,阿木,只要你願意,可以在剎那間,同時做到不瞬和視小如大,見微知著!”
衆人聽得呆了,看着阿木,李廣繼續說。
“擁有這種天賦的人,實在難以遇到!更有甚者,就算自己擁有此種驚人天賦,也是不知道的,若非我在年少時跟隨師父學射,偶然間閒聊談及,我也不會知道。早些時候,敢兒將弓箭遞給你,我刻意觀察,你的動作不能算精熟,但那瞬間的舉動,讓我懷疑,後來你在間不容髮之際,射中頭狼,我就可以確定,你是擁有神明燭照的人。
阿木,我李廣在射術上不敢說天下無敵,但走遍四海八荒,能與我抗衡者確是寥寥無幾。方纔那一箭,我自忖,換做我,都不一定有你做的完美!”
阿木拜倒。
“謝李伯指點。”
李廣笑道,目光裡帶着徵詢與希望。
“阿木,可願意跟我學箭?我保你三年之內,射術達到我的水準!”
見獵心喜,是李廣當前的心態。李廣射術天下無雙,卻始終沒能找到完美的傳人,想到自己已經年過五旬,自己的手下弟兄,就算是孩兒李敢,雖然得到自己射術的皮毛,終究天賦有限,不能繼承絕藝。阿木器宇不凡,又有神明燭照在身,若能在自己門下,得自己精心指點,他日,神射之術,後繼有人,便一心招攬,想收爲弟子。
在場三人,倆人是李廣好兄弟,好手下,李敢還是李廣嫡子,但心裡都知道,李廣的神射之術,他們是無法繼承的。此時見李廣起了收徒的心思,皆是大喜過望。
李敢用手一推阿木,輕聲說。
“阿木,快答應父親!你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想隨父親學射而不得。”
早在李廣獨射羣狼時,阿木就知道他的絕藝,端的深不可測,也知道李廣定然是大漢不可多得的絕頂人物,心中欽服,自是對李廣的美意,感激不已。但阿木從小的目標,並非成爲一個憑藉勇力、射術冠絕天下的武夫,而是要成爲一個精通文韜武略,經營天下的謀士,夜郎國的布摩,像竹伯口中的范增、像高祖手下的張良。
想到這裡。阿木再次拜倒。
“多承李伯看得起阿木,阿木感激不已,然而學射並非阿木來到中原的本意,阿木來自蠻夷之地的夜郎,不過撮爾小國,竟能得到李伯賞識,着實欣喜。只是阿木自幼立志,要成爲一個謀士,也從小沉迷於書簡,故里長輩、老師所教,也是基於謀略。對於神射之術,恐要辜負李伯厚愛,阿木惶恐之至!”
李廣一聽,惋惜不已,情知緣分未至,不可勉強,但想到此後要再碰見一個有如此天賦心性的少年人,千難萬難。神射之術,恐怕最終還是要湮滅失傳,心中惆悵,悶悶不樂。
不過,對於阿木早立志願,李廣也是頗爲欣賞,情之所鍾,不隨波逐流,不爲外物所擾,尤爲難得。
李敢諸人,皆是嘆氣。但人各有志,也只能如此。
“阿木,接下來你們有什麼打算,何去何從?”李廣問。
阿木略一思量。
“我們此次前來長安,其一是遊歷學習,其二,我的好友有一個商隊,許多的貨材,我們準備在長安售賣,過些時日,再回夜郎。”
衆人一聽,大喜,李敢道。
“阿木哥,我們就住在長安,你先去長安,我們過幾日就回。記得一定來找我們,有什麼事,李敢定當竭盡全力,義不容辭。”言語間,說出一個地址。
李敢和阿木年紀相近,一起赴狼穴,共歷患難,方纔依靠阿木神射,救了李敢,此時早已惺惺相惜,難捨難分。
“李伯,你們還要在此地逗留嗎?”
李廣笑道。
“這麼多狼屍,剝了皮,也能換幾個錢,別浪費了。還有,沒有屠殺乾淨的孤狼也是威脅,我們打算再待在這裡幾天,徹底料理完之後,再回長安。”
想到阿木要在長安一些時日,就可以把自己的絕藝,交付與他,心中不禁暗喜。
“一定來找我們,讓敢兒跟着你,多加歷練!看看你,與敢兒一般的年紀,獨自遊歷,已經不遠萬里了,獨當一面,指日可待。敢兒,切記,向阿木學習。”
李敢一吐舌頭,笑道。
“是,謹聽父親教誨。”
李廣也縱聲大笑。
“阿木,雖然你志在韜略,但也不要荒廢射術,這把弓,不知道獵殺了多少英雄好漢,李伯送給你,勤加修煉,不要辱沒它。”
阿木大爲感佩,幾乎涕零,想到再下去,自己可能會哭出來。
連忙俯下身,向李廣叩拜。
轉身躍上駿馬,朝衆人一揮手,駿馬嘶吼,撒開四蹄,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