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依（一）
烏蒙佳山水，崇山峻嶺的夾縫中，一個個大小不等的壩子，鑲嵌在山腳，猶如一粒粒珍珠，灑落在大地。
一條條曲折蜿蜒的河流，流過這些美麗的壩子。綠樹濃蔭，鮮花燦爛，田地裡，青翠得晶瑩欲滴的禾苗正茁壯成長。
遠處的高山之上，白雲朵朵，彷彿貼在山巔。隨着微風吹過，變幻出不同的形狀。牛羊在略低的山坳裡，低頭吃草，偶爾愜意的擡起頭，“哞、哞”叫上幾聲。
壩子裡的人家，炊煙裊裊。
夜郎人就這樣，在這些星羅棋佈的壩子裡，悠閒自在的過了一年又一年。
靡都，是這些壩子中最大的一個，方圓超過百里，四面高山環繞，南北走向的一條大道，是靡都與外界連接的唯一大道。這條看似寬闊的大道，實際並不是很長遠，出靡都再往北二百里，一道天塹橫在前方，此後再無大道，只有崎嶇坎坷的羊腸小道。
靡都往南再兩百里，就是另一個國度，喚作滇國。
依山傍水的靡都，是夜郎王多同最喜愛的地方，夜郎國君安身之所。
靡都城西，沿着略微起伏的山坡，背靠巍峨的山巒，一座巨大的宮城，矗立在斜陽之下，宏大而磅礴。
碧綠的護城河水，波瀾不驚的流着。高逾五丈的宮牆，圍繞宮城，除了那些展翅高飛的鳥兒，沒有人能越過雷池一步。
宮牆的底部，由一塊塊巨大的花崗岩堆砌而成，巖縫之間，用某種不知名的材料填充，在精湛的工藝下，所有的岩石，鏡面般光滑，鳥兒都難以落足。宮牆之上，是三座用漢白玉築出的城臺，城臺之上，是金碧輝煌的城樓，分列南、北、東。一條寬逾三丈，通體漢白玉鋪就的大道，猶如玉帶一般，連綿在宮牆之上。
每個城樓的下方，均有三座造型精美的漢白玉橋，將宮城和外面連接在一起。
城樓的最高處，一面巨大的彩旗迎風招展，高高飄揚，金黃色的彩旗正中，繡着一隻威風凜凜的黑虎，呼之欲出。
夕陽的餘暉照在城樓上，散射出滿天的金光，不忍直視。
北樓最高處，一個少女正纖手扶着精美雕花的欄杆，佇立在樓上，一動不動，眼望北方。
少女穿着一件黑色的拖地長裙，長裙的領、袖都用金絲縷出美麗的繡邊。傲然挺立的胸部處，用七彩真絲繪出一隻鳳凰，栩栩如生，襯托出美麗的曲線，纖細的蠻腰，綴着一根雕飾得美奐絕倫的金腰帶。
少女帶着一頂黑色圓帽，也以金絲銀線繡出美麗的花紋，一根孔雀翎羽，斜插在圓帽上，伴隨着風在微微震顫。
一對長流蘇純金打造、樹葉形狀的耳環，分掛在少女俏臉的兩邊，堪堪垂到肩上。
少女青春洋溢的臉上，由於陽光照射，微微泛起紅暈。
少女就這樣佇立良久，才輕輕嘆了一口氣，戀戀不捨收回北望的目光，眼睛裡竟似有隱隱的淚珠。
一個宮女急急忙忙從樓下跑上去，年齡和少女一般大小，也許是跑的路程長了，她略微有些氣喘，就在快要到那少女身邊的時候，宮女放慢腳步，努力調勻氣息，悄悄靠近少女，似乎也不願意驚擾沉思中的她。
但那少女還是注意到了。
“今天……，父王、大哥、布摩叔叔、阿木，還是沒有回來，出征已經三個月了。”
那宮女便安慰少女。
“多依公主，打仗，哪裡會容易？定然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完成的。聽說那蠻僚部落，都是強盜一般的人，來去如風，特別是他們的大首領，叫做赤兀的，三頭六臂，怎麼打都打不死，咱們夜郎人好像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什麼‘黑魔怪’，端的可怕極了！”
聽了這話，那個叫做多依公主的女孩原本憂鬱傷心的臉上噗哧一笑，更是顯得楚楚動人。
“青兒，哪有三頭六臂的人？都是騙人的！那個赤兀，確實驍勇無比，但要真打鬥起來，大哥也不比他遜色多少，我都看了傳回來的戰報了。”
“是嗎，有戰報？公主，那咱們夜郎國打勝了嗎？”宮女一臉好奇。
“勝了，而且還收服蠻僚部落，他們答應以後不再搶掠夜郎百姓，和我們結成聯盟！”講到這裡，少女臉上，情不自禁露出自豪的表情。
“真的！那以後就不用再打仗了！”宮女也是大喜。
“難怪公主這些天，從早到晚，一直看，原來是大王要班師回朝了！”
“是啊，按照戰報給出的行程安排，就在這幾日，一定要回來了。”多依公主悠悠的說。
“但我怎麼也等不回來。”
一主一僕，慢慢沿着城牆大道走着，眼看天色漸漸暗淡下來。
“公主，我們下去吃點東西吧，天快黑了。”
多依公主輕輕搖頭，怏怏的說。
“我不想吃，哪有胃口？”
“哎呀，該死，我忘記了。剛纔，布摩夫人和幾位麻塞的夫人進宮，覲見王后，正在閒聊，講些打仗出征的事。末了，王后要你下去陪客人，布摩夫人特意叮囑，帶來了你最愛吃的桂花酥餅，要你一定去嚐嚐。”
“是嗎，布摩夫人也來了？還有桂花酥餅，你怎麼不早說，死丫頭？”
宮女便笑道。
“你方纔不是說，沒胃口嗎？”
“那桂花酥餅，我曾在阿木家品嚐過幾次，真是美味，布摩夫人做酥餅的手藝是靡都一絕，你不知道嗎？”
頓了一頓，接着說。
“阿木尤其愛吃。”
“哦，原來是阿木少爺愛吃，你也就愛吃了，對不對？這叫……”那小宮女笑着比劃。
“愛屋及烏，對不對？”
“你要死了，膽敢戲弄你家公主？”多依笑着，作勢要打。
那宮女青兒自小就服侍多依，一起長大，宛如姐妹，見狀笑着躲開。
“公主，我說錯了！是你自己愛吃，不關阿木少爺的事！好不好？”
“你再說！”倆人打打鬧鬧，下得城樓，進入夜郎王宮。
偌大的一間偏殿裡，圍坐着五六個婦人，兩個還年輕，其餘的稍微年長，打扮得皆是雍容富貴，臉上笑容燦爛。
正首坐着一個美婦，端莊秀麗，舉手投足間透着些許威嚴，此時也是笑逐顏開，大概是談到極爲高興之事。
美婦的旁邊，是一個文靜嫺雅的女子，年齡和美婦相當，笑語嫣然。
多依公主一走進去，就聽見衆人的笑聲和誇讚聲。
“常言說，女大十八變，多依公主真是出落得越來越美麗了，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說真的，咱們夜郎國，靡都，找不到第二個能跟多依公主比美的女孩兒了。”
“本來就沒有第二個！這是咱們夜郎國獨一無二的寶貝！多依公主。”
…… ……
衆位長輩評頭品足的談論，讓多依公主有些羞澀，俏臉暈紅，彷彿吹彈得破，眼睛不敢看向衆人，只是低着頭，一一向長輩施禮。
衆人更是開懷大笑。
正首坐着的美婦，就是多依的母親，夜郎王多同的髮妻，夜郎王后。此時微笑着。
“孩兒，衆位嬸嬸阿姨進宮來聊天，你也來陪陪！”
“哦，知道了，母后。”
早有宮女搬過一把椅子，多依便倚在那個文雅嫺靜、笑語嫣然的女子旁邊坐下。
“看看多依公主坐的地方！布摩夫人，就是與衆不同！”幾個貴婦咯咯大笑。
“讓人羨慕！”
“羨慕什麼，你怎麼不生一個叫阿木的兒子呢？”
旁人還在笑。
那女子便假裝生氣。
“還嚼舌根！多依公主和多米小王爺，自小就和阿木一起讀書，自然與我親近些。”
衆人便不再說話，只是笑。
“多依公主，別管她們！來，讓嬸嬸看看，怎麼了，這幾天，好像瘦了！”
王后便是嘆氣。
“整天一大早，就跑到城樓上去，一呆就是一天，茶不思飯不想的，可不就瘦了嗎！”
那布摩夫人拉起多依的玉手。
“好孩子，可苦了你，聽說大王要班師回朝了，你是不是天天在等？”
多依點頭。
“是啊，按照日程推算，也就在這幾日了，難怪多依心急！”布摩夫人也是微微嘆息，想着自己的丈夫孩兒，握住多依的手更緊了。
當下，王后讓庖廚準備飲食，衆人邊閒聊，邊吃着美食。
此時正是初夏時節，夜色雖至，氣溫卻也不低。因此，大夥皆團團而坐，沒有將歇的意思。
突然，有人說。
“聽！外面發生了什麼？”
衆人凝神一聽，果然聽見彷彿遙遠的地方傳來鐘鼓之聲，夾雜吶喊，馬的嘶鳴，禮炮聲轟隆，由遠及近，慢慢的，偏殿裡都產生隱隱的迴響。
“莫非，班師了，大王回來了？”
王后起身道。
“一起到城樓上看看！”
衆人前呼後擁，跑上城樓，在夜色掩映中，果然看見外面不遠處旌旗揮舞，駿馬奔騰，大隊的戰士正浩浩蕩蕩，列成威武的陣型，從城樓前廣闊的官道上經過。
“我要下去！”多依大笑一聲，銀鈴般的聲音裡充滿驚喜，迅速衝下城樓，朝着城門去了。
“小心點！”母后在後面一跺腳。
“青兒，趕快帶上幾個侍衛，陪着公主去！”
諸位貴婦也是個個神色欣喜，笑着、推搡着，打鬧着，看着多依公主遠去的背影，消失在城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