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服
(二)
縱然做了俘虜,赤兀仍是桀驁不馴。
夜郎王看着這黑塔一樣的赤兀,身上好幾處受了傷,卻沒有讓他的氣勢稍減。膀大腰圓,肌肉團團鼓起,力量像是要隨時噴涌而出,手指伸開,好似一把蒲扇。
心裡不禁暗贊。
“好一條虎將!”
再看其餘的首領,也都是虎虎生威之輩。
“赤兀,我夜郎國和你的蠻僚部落,比鄰而居。本王自忖與你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數年來,爾等卻時時擾我夜郎,殺人擄掠,殘害我夜郎子民。這是何故?”夜郎王斥責道。
“夜郎王,你說的沒錯,咱家部落確實和夜郎國無冤無仇。但我的部落一年裡,倒有半年衣食沒有着落。沒有吃的,沒有穿的,不搶你們,合該我們餓死嗎?”
夜郎王又笑又怒。
“沒有吃的,沒有穿的,就搶別人的,什麼道理?何況,據本王所知,爾等蠻僚,佔地近千里,深山大澤,比比皆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物產之富庶,是遠近聞名,怎麼就沒有吃的了。”
“以前人少,當然有。如今,南越大批難民來了加入我們部落。再有,蠻僚部落人丁增多,就越來越不夠吃了。”
阿木呼哧一笑,聲音頗大。赤兀怒目圓睜。
“綿羊!”轉頭對着夜郎王。
“夜郎王,像這樣的綿羊,小白臉,打獵都不會,啥用也沒有,就算在我蠻僚部落,也是不準吃飯的,你怎麼會養這樣的酒囊飯袋在身邊?戰場,是勇士的地盤,他在這營帳裡,是夜郎國沒有勇士嗎!”
衆將領紛紛怒斥赤兀。
“大膽!無禮!知道他是誰嗎?”
赤兀輕蔑一笑。
“他是誰?我管他是誰,擋不住我的狼牙一棒,打獵肯定不是好手,軟蛋熊包!而且還逃跑!”
多米大怒。
“赤兀,嘴裡放乾淨些,他是阿木,我夜郎國新一代布摩,首腦。”
阿木面不改色,手一擺,示意多米別在意。
“赤兀,論氣力,我確實比你不過。但是,光有一肚子氣力,能讓你的部落吃飽飯嗎,穿暖衣嗎?依我阿木看,做首領,你不勝任。”
阿木搖搖頭。
“我不勝任?”赤兀大怒。
“我赤兀寧可自己不吃,也要讓給老幼吃,寧可自己不穿,也要讓給婦孺穿。你敢說我不勝任?”
阿木還是搖頭。
“赤兀首領,你如果僅僅這樣做,是不夠的。我問你,你們部落,爲何年復一年,缺吃少穿,你想過嗎?還有,你們的青壯男子,現已被我夜郎勇士,全部俘虜。假若我大王一聲令下,將爾等處死,沒有人給他們打獵捕魚,你部落的那些年邁的老人,年幼的孩童,體弱的婦女,豈非都得餓死不成?這難道還是勝任嗎”
赤兀想到這裡,頓時冷汗直流。只覺得這綿羊一般的年輕人,句句言語像投槍匕首,戳在自己心坎裡。
想起自己年邁的母親,辛苦的娘子,年幼的孩子,正眼巴巴等着自己回去。
赤兀像狼一般,嗷叫一聲。幾個首領趿拉着腦袋,眼裡含淚,應該都是想起自己的親人。
“沒有吃的,沒有穿的,不搶能行嗎?夜郎王,不是赤兀故意冒犯,實在是沒有辦法。我甘願伏誅,請求大王立即將我等處死,但,請放過其它的俘虜,讓他們回去。”
阿木笑道。
“讓你的手下們回去,過段時間再來搶,再來侵犯我夜郎,對嗎,赤兀首領?”
“我讓他們立誓,再不會騷擾夜郎國。”
阿木嘲笑道。
“不搶夜郎國,你們必然還要去搶其它的部落,侵略其他的國家。乾脆,還是將你們了結,一了百了。”
赤兀像只受傷的野獸,銅鈴般的大眼裡是仇恨的光,若能咬到阿木,一百個阿木也要被他咬死。
都是當時馬背顛簸惹的禍,否則,這綿羊早讓自己拍死了,就像拍死一隻蒼蠅。
赤兀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阿木一聲嘆息。
“我剛纔說了,你不是稱職的首領,不勝任。因爲,你從來沒有思考過怎樣成爲一個領袖。”
“倒要請教。”赤兀冷笑道。
“你既然請教了。我便教教你。”阿木緩步向前,靠近赤兀。
“蠻僚部落,逐水草而居,漁獵而生。靠天吃天,當然受制於天。天有陰晴,月有盈虧,四季循環,周而復始。古人曾說,春耕夏長,秋收冬藏,就是這個道理。
那麼,我們應該怎樣做,不再受制於天,或者說,減少對上天的依賴呢?要知道,天上飛的,總有捕完的時候;地上跑的,也有獵盡的時候;水裡遊的,也有撈光的時候。”
衆人皆凝神靜聽。
“就以你的蠻僚部落爲例。其一、分工明確。讓能捕魚的捕魚,能網鳥的網鳥,能捉獸的捉獸。漁獵來的東西,可以馴養,可以儲藏。以備不時之需。其二、雞鴨牛羊豬魚,方便飼養,可建起柵欄,築好牆院,圍出大澤,讓老弱婦孺,協同飼養,發揮他們的作用。儘量讓其繁殖,蠻僚水草豐美,養活許多的豬牛羊雞鴨魚,當不在話下。其三、稻米糧食,也不用搶,捕獵得到的獸皮、虎骨、靈芝、麝香,可用來與鄰近的部落交易,各取所需。比如,你穿的這一張虎皮,就可以換十石乃至十五石稻米。開墾出來荒地良田,再自己種植稻米以及各類糧食,這樣,三五年之後,就不會再捱餓了。當然了,如何飼養牛羊,種植稻穀糧食,乃至植桑養蠶,挖土燒窯,冶煉刀槍等諸般技能,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只要有人教,你又願意學,遲早是可以盡數學會的。”
赤兀和幾個首領聽得目瞪口呆,阿木說的,有些東西能聽得懂,有些卻是無法理解,但直覺可行。阿木的話,讓他們看見一個新的世界,和自己熟悉的世界不同。但無疑是未來最適合蠻僚部落走下去的路。這個面容英俊,氣力不大,像綿羊一樣的男子,是上天派下來指點自己的神嗎?
想起之前,差點把他打死。
原本要咬死他的,現在只想多聽他說上幾句話。
赤兀轉身朝着阿木下拜。
“若我族得你幫助,用你的方法得以保存和繁衍,赤兀願意十倍,不、百倍報答,絕無反悔。”
“綿羊說的話,赤兀首領也認爲有道理?”阿木呵呵一笑。
赤兀漲紅了臉,想伸手摸摸自己的鼻子,纔想起自己仍是五花大綁。
“尊貴的阿木少爺,您不是綿羊,最厲害的獅子也比不過您!”
“好了,赤兀首領。阿木可以不計較你差點殺了我的事情。但是,我身爲夜郎人,豈能幫自己的敵人?”
“不是敵人,不是敵人,這是誤會!我赤兀只是粗人,找不到法子,不得已而爲之。”
赤兀轉向夜郎王,叩首如同搗蒜。
“大王,赤兀有眼無珠,冒犯夜郎國,我願接受任何責罰,只求阿木先生能將蠻僚生存之道詳細傳授於吾之部落。”
“告知爾等這些不是難事,只是爾等曾做過嗎?保證一做就能功成?本王,連同本王數百年的祖先,多少精英能幹之人,經過多少次的失敗才探索出來的,你能一學就會?一會就精?”夜郎王嗤笑道。
赤兀勇悍,卻絕不是傻子。否則,怎能如此年輕,就成爲部落的大首領。
“大王,開出你的條件,怎樣纔會幫我?”
“你和你的蠻僚部落,歸順於我,尊我爲主。那時,赤兀,你與本王就是聯盟。本王不僅將爾等屢次進犯之罪,一筆勾銷。再派精通種養的各色人等,進駐蠻僚,直至教會蠻僚部落全部手藝。”
赤兀遲疑一下。事情的劇變,超出他的想像,這樣的大事,赤兀還不敢一個人拿主意。
蠻僚部落,只是一個鬆散的族間聯合體,赤兀,也只是部落裡最大宗族的首領。另外幾族的首領,就在旁邊。
赤兀請求。
“尊貴的夜郎王,能不能讓我們幾個部落領袖單獨談談?”
“無妨。”
夜郎王一揮手,士兵上前,解去諸人身上的繩索,五人走到一個偏僻的角落,竊竊私語。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赤兀走上前來。朝着夜郎王施禮。
“大王,如能答應赤兀的條件,蠻僚部落願意歸順夜郎,成爲夜郎的藩國。”
“請說。本王想好好聽聽,你們也仔細聽着。”一指營帳裡所有的人。
“第一、兩國要互通有無,交易所需的物資,邊境的哨卡不能阻攔,且要在兩國邊境處設置交易地點。”
夜郎王大笑。
“這是自然,不過,雙方貿易不能違反蠻僚和夜郎國之法規。”
“第二、兩國男女,可以互通婚姻。”
這個請求,讓夜郎王頗爲遲疑。就算在夜郎國內,不同的族間,尚不許通婚,不同的階級間,也絕少有通婚的。
阿木知道,赤兀是想通過聯姻的方式,讓蠻僚在最短的時間內,學習夜郎國所有層面的知識。
布摩用手輕釦桌椅,良久,說道。
“大王,欲成非凡之事,要有非凡之舉。如今,蠻僚部落舉國來投,此乃最爲要緊之事。至於兩國子民的聯姻,我夜郎國不也是自由戀愛,山歌定情,你情我願的嗎?只要不是強逼的,無妨。至於一些細則,屆時酌情考慮,靈活應對即可。”
見布摩先生都已經同意,夜郎王大喜。
“赤兀首領,你提出的條件,本王應允了。茲事體大,涉及兩國根本,且稍等時日,雙方擬定詔書,同時行文周邊諸部落,再歃血爲盟,意下如何?”
“大王思慮周全,一言爲定!”
夜郎國與蠻僚部落,敵人變成同盟的消息像長了翅膀,迅速傳遍西南夷千山萬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