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依,我帶你去見一個人!”阿木對多依說,掩飾不住的歡喜。
多依不禁疑惑。
“見誰?”
“到了你就知道。”
阿木用力拉着多依的手,往外就走。多依的俏臉不自覺的就紅起來,想到男女有別,便要輕輕掙脫,但是阿木拉得頗緊,多依試了一下,沒有抽脫,也就坦然,反而有些喜歡阿木就這樣拉着她。
這感覺也挺好,甜甜的就笑起來。
阿木哪裡知道身邊的多依腦袋裡轉的念頭,在阿木的心裡,多依就一如年幼時那個乖巧的可人的小妹妹,整天跟着自己。那個一臉好奇的,看見什麼有趣的,可怕的,不知名的事物就會大喊阿木哥哥的孩子。自己是哥哥,對多依不懂的,好奇的,自然都要向她解釋,帶着她一起玩耍,以小男子漢的心態保護她,看着她一天天成長。
如今,多依長大了,變成一個如花似玉的美麗女孩,但在阿木的心裡,多依,就是自己的小妹妹,自己但凡有好玩的,好吃的,總是想着,先留給多依;自己每每瞭解一些新鮮的東西,也就想要告訴多依。
阿木從戰場回來,就一直想去見一個人,正好多依也在,那就一起去。
小廝牽過兩匹馬,阿木示意多依騎上一匹,自己也躍上另一匹馬背,馬鞭一揮,駿馬馳騁而去。
多依突然想起,幾年前,自己還小,不敢騎馬,總是和阿木兩人共騎,那時候,只要馬撒腿一跑,多依就緊緊摟住阿木的腰,隨着駿馬奔騰,上下起伏,多依就抱得更緊。
一想到這裡,跟在阿木身後的多依,嬌豔的俏臉暈紅的如花一般,心思恍惚,身軀一震,差點握不住馬繮繩。
阿木正好回頭,一見,忙問。
“怎麼了?”
多依用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
“沒……事。”
“騎好了,別摔下來。”阿木叮嚀。
其實阿木知道,三年前,多依的騎術就遠遠超出自己了。
多米是夜郎國有名的勇士,騎馬射箭都是出類拔萃的。空閒時間總是督促阿木和多依學射箭騎馬,練習身手。多依倒是樂此不疲,苦練之後,大有青出於藍之勢;阿木可就不服多米的管教了,總是說什麼,一人敵不如萬人敵一類的玩笑話,故意抵賴,不認真學,因此只能堪堪學會騎馬射箭的基本動作,說到精通,那是萬萬談不上的。
阿木對多依的聰明靈巧,尤其是在騎術射箭上的造詣,向來佩服的五體投地,自嘆不如。
多依心裡卻想着,倘使哪一天自己可以不騎馬,就像兒時一樣,緊緊抱着阿木,共乘一騎,那纔是美事!
一想到這裡,多依就竊笑不已。
會騎馬有什麼好?不會騎,反而好!
兩人一路騎行,漸漸離開靡都城區,到了一個風景秀麗的小山邊。
一進山裡,滿眼皆是翠綠、蔥鬱的竹子,密密麻麻,延綿約有上百畝,清風拂過,但見翠竹隨風擺動身姿,發出嘩嘩的響聲,風吹過引起的竹浪,此起彼伏,毫無止歇。山腳下,一條河水,清澈見底,蜿蜒流淌。
多依由衷讚歎。
“這裡真美!阿木,這裡有人住嗎?”
“當然了,就是我們要見的人!”阿木笑道。
多依心裡突然一怔,疑惑到。
“這麼美的地方,如果再住着一個美人,那可……”又想。
“如果是個美人,我見了她,該當如何,還有她是怎麼認識阿木的?”
“我是該掉轉頭就走,還是繼續待在這裡?”
多依忍不住問,言語吞吐。
“阿木,這裡住的是……誰?”
“馬上就到了,你不就知道了嗎?”阿木含笑看着多依。
“一個奇人!”
“奇人?”多依想不出。
沿着一條兩邊長滿翠竹的小道,兩人再騎兩三裡地,從高處看見一個面積頗大的院落。
到得近前,多依下馬,好奇的四處觀看。一堵圍牆,把院落圍住,一道硃紅的大門,她看見正門的中央,高高懸着一塊匾,上面鐫着“無有居”三個大字。
“阿木,什麼意思?”
“多依,道德經雲,‘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有和無,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衆妙之門。又說,‘有之以爲器,無之以爲用’,這應該就是主人取名的心思。”
“取個名,都要非那麼大的心思!”多依便是一笑,眼睛看着阿木。
“這個人,肯定跟你一樣,是個……書呆子!”
“正經點!”阿木瞪了多依一眼,又說道。
“多依,我跟你一樣,就是看見這無有居三字,才結識屋主人的,這主人,也不是書呆子,是一個極有見識的人。”
一聽見極有見識四個字,多依有些懸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個年輕的女子,是很難讓阿木做出這樣的評價的。多依知道阿木的才情,雖然自己有時生氣叫他書呆子,對於阿木的博學多才,多依還是由衷的佩服,那些多依一看就會頭疼的書卷,阿木卻是樂在其中,又兼阿木博聞強記,還能舉一反三,就算布摩大人,對自己這個兒子的學問,都是暗地裡頗爲滿意開心的。
一個讓阿木都稱道的人,該是什麼樣的人,多依的好奇心便被激發起來。
阿木上前扣門,不大一會兒工夫,一個僕人模樣的中年人出現在門口。一見阿木和多依,好像並不意外,笑笑道。
“阿木少爺,您來了。”
“你好像知道我要來?”阿木笑道。
“不是我,是老爺!老爺估計,這三五天你一定會來。”
“確實,本來是三天前就應該來看望竹伯的,碰上慶典,耽擱了幾日。對啦,竹伯在嗎?”
“既然知道你要來,老爺早在書房等候了。我去繫馬,你們自己過去吧。”
“多依,跟我來。”
幽靜典雅的書房裡,一個年約五旬的老人正在煮茶,茶水沸騰,發出咕嚕嚕的響聲。
“阿木,你來的正是時候,嚐嚐我煮的新茶。”斟上一杯,給阿木,再斟上一杯,遞給多依,兩人謝禮接過。
那老人一襲青衫,面容恬淡,鬍鬚飄灑。看了一眼多依,笑着問。
“這位姑娘是?”
阿木忙着回答。
“這是我妹子,叫做多依。多依,這位是竹伯,一生愛竹。”
難怪漫山遍野的竹子,多依便甜甜的叫上一聲。
“竹伯!多依有禮。”又扭頭撒嬌瞅了一眼阿木,好像不依,心裡說。
“我……不是你的妹妹。”
老人點頭笑道。
“好!”轉向阿木。
“且將新火試新茶,笑談人間多少事!阿木,這幾個月,你去出征,我也隱居避世,不見外人,不知道外面發生的許多事了,你且給我說說。”
當下,阿木便將出徵時遇見的諸多事情擇精彩要緊的跟老人講,當那老人聽到阿木通過解決蠻僚部落生計問題的辦法讓兩國聯盟,又和赤烏結成好朋友的時候,不斷頷首,表示讚許,對於赤烏的英勇強悍,也是頗多褒獎。
“竹伯,在與赤烏大首領的交往中,我知道在蠻僚部落的北側,是僰人,僰人部落繼續往北面和西面,屬於一個強大的國家,叫做大漢!與僰人山水相連的兩片地方,分屬巴郡和蜀郡,皆是大汗的屬地。這個大漢當真不小!”
那老人看着阿木,神情有些嚴肅,還有些緬懷。
“阿木,大漢王朝,豈止是不小!它的廣闊和強大,超出你的想象!”
阿木站起身,朝着竹伯拜倒。
“小子阿木,請竹伯指點!”
竹伯挽起阿木,正色言道。
“阿木,我雖年長你幾十,卻一直把你當做忘年之交,我最欣賞你的,就是好學,坦蕩,你有計謀,卻從不濫用計謀。你與人交往,總是用心,極爲難得。我與你有緣,彼此交流觀點,彈琴品茗,但你不是我的學生,我也不是你的老師。我總是從你身上,看到我少年時的影子,天資聰穎,銳氣勃發,我不希望你成爲另一個我,只是避世隱居,蹉跎歲月,我希望你能打開眼界,將所學以致用,建功立業,造福夜郎。”
老人看着不知名的遠方,眼神似在思索,良久,他說道。
“阿木,你知道,竹伯不是夜郎人。但之前我沒有告訴過你,我的祖上,乃是楚人,姬姓項氏,與武信君項梁同宗同源。我的祖父,諱名坤,一直追隨項梁,秦二世二年,武信君項梁戰死定陶,祖父繼續輔佐從兄、西楚霸王項籍。那時候的項家男兒,當真是力拔山兮氣蓋世,霸王項羽,自不必說,功業照耀天下,威名加諸四海;項莊乃是一代劍術大師,擋者披靡,無人能出其右;而我的祖父,卻是專攻謀略,曾拜亞父范增爲師,終日在項王賬下,出謀劃策,屢建奇功。”
“阿木,身爲一個謀士,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就先要了解天下大勢,我嘗試着跟你說說吧!因爲,我曾經走過一條跟你現在,相同的路。”
阿木再拜,多依也拜,然後凝神傾聽。
“夜郎雖然不小,於華夏九州而言,乃是邊陲小國,不毛之地,其餘如滇、句町、漏臥、且蘭、勞浸、蠻僚、僰、諸越,皆是如此,不值一提。華夏的中心,要從此地北上三千里,那裡有個名字,叫中原。”
“中原大地,幅員萬里,奇山異水,珍稀異獸,難以言表;那裡人傑地靈,諸侯爭霸,百家爭鳴,自古英雄才人輩出,燦如星河,數不勝數。”
“自古相傳,炎黃二帝相爭,黃帝勝出,再擊敗蚩尤,萬方百姓,終匯聚爲華夏一族。炎黃之後,明君如堯、舜、禹,勵精圖治,華夏蒸蒸日上,如日中天;大禹治水,一統天下,傳位與子,這就是夏朝;夏朝延綿五百年,終因夏桀無道,商湯取之,是爲商;商再傳五百年,紂王殘暴,寵後宮,殺忠臣,天下英雄奮起,牧野之戰,周武王滅商立周,分封諸侯,是爲周;周延續八百年,終於出了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鬧劇,從此分崩離析,天子勢弱,羣雄並起。先是齊桓、宋襄、晉文、 秦穆和楚莊,五霸爭輝;後又有秦、楚、齊、燕、趙、魏、韓,七雄逐鹿。”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浩浩湯湯,無可阻擋。秦王嬴政,挾大秦鐵騎,縱橫天下,橫掃六合,蕩平九州,再度將華夏一統,嬴政自命始皇帝,欲千秋萬世,傳諸子孫,孰料二世無道,立國方十四年,陳勝吳廣,揭竿而起,豪傑雲涌,羣起攻之,落得個慘淡結局。”
“秦滅以後,就是楚、漢相爭,誰能勝出,就將問鼎天下,建立不世功勳。”
竹伯娓娓道來,阿木和多依聽得如醉如癡,心馳神往。
“前面說了,我的祖父,彼時就在霸王項羽賬下,出謀獻策。開始時,楚軍號百萬,實有四十萬,可謂兵多將廣;漢軍號二十萬,實有十萬,與楚軍相比,自是萬萬不如。”
“隨着時間流逝,局面竟在慢慢改變,那漢王劉季,起於草莽,出身不過一亭長耳,然其寬宏大量,又能識人,文有張良,蕭何,武有韓信,稱三傑,更兼重賞之下,英雄豪傑,紛至沓來,竟然將形式扭轉。”
“漢王入主關中,霸王項羽兵臨城下,鴻門宴上,亞父范增數度舉劍爲號,意圖殺死漢王,然而霸王終究猶豫,沒有下手,錯過時機,劉邦逃出生天。”
“滎陽城中,漢王劉邦,本如甕中之鱉,只待束手就擒。怎奈項王誤中陳平離間之計,非但沒有誅殺劉邦,反而氣走亞父范增,從此乾坤倒轉,楚弱漢強。”
講到這裡,竹伯深深嘆了一口氣,低聲吟唱。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竹伯老淚縱橫。
“阿木,天意難違,命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