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國布摩大人,是夜郎國最具智慧的人物,夜郎王多同股肱之臣,左膀右臂,此時來訪,呂莫平心中一凜,面上卻露出歡喜的表情,一路迎將出去。
“布摩大人來訪,本使榮幸之至,快裡面請!”
“呂大人,你太客氣了。大人不遠千里,出使夜郎,布摩定然是要來略盡地主之誼的,你先請。”
兩人在門口互相謙讓,不約而同,哈哈大笑,相互攙扶,走進內堂。
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只知道夜郎的布摩和南越的使臣,通宵達旦,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從第二日開始,布摩乾脆把負責使團接待的官吏叫開,自己擔負起陪伴呂莫平一行人的工作。白天,遊山玩水,狩獵遊戲;晚上,鶯歌燕舞,美酒佳餚,終日酩酊大醉,不亦樂乎。
布摩大人表現出來的親善甚至外人看來略有些逢迎的態度,除了讓夜郎國諸位君臣大惑不解,議論紛紛之外,就算是南越使團的一干人等,也是難以捉摸,莫非真是夜郎國的布摩看見南越展示出來的實力,一心便想要交好?
王子多米跑去問父王。
“布摩叔叔這是怎麼了,他可是我夜郎的首腦,智囊和軍師!如今,撇下軍政大事不理,竟然專程跑去拍呂莫平這些南越使團的馬屁!別人會怎樣看待我夜郎,怎樣看待父王!”
“閉嘴!”夜郎王斥責。
“你和阿木從小一起長大,如果阿木做出對夜郎國不利的事情,你會怎樣?”
“阿木怎麼會做對夜郎國不利的事情!我以腦袋擔保!”
夜郎王便道。
“多米,你信任阿木,就像我信任布摩。阿木的父親,跟我也是從小一起長大,輔佐我,一步一步,登上這夜郎王位,無論他做什麼,我都絲毫不會懷疑。我跟他之間,如果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他就不是布摩,而我,也不是夜郎王了。”
多米恍然大悟,卻又納悶。
“那麼,布摩叔叔現在做的,是何用意?”
“我也不知道,等着吧!多米,你布摩叔叔處事,豈是你小孩子輕易看得出來的,但我相信,他一定有他的用意。”
朝野的紛紛議論,百姓們的指指點點,沒有讓布摩改變少許,他仍然和南越使臣團整日黏在一起,朝朝暮暮,不離歌女美酒。
轉眼之間,時間已經過去八日,距離是否和親定論的日子只有一天了。
一間舒適的閣樓裡,佳人作伴,布摩大人正向中大夫呂莫平勸酒。
這個時候,呂莫平已經把布摩視爲知己,酒肉穿腸之際,話也有些張狂。
“布摩大人,這幾日承蒙你的美酒珍饈和盛情款待。以你的才能,屈在這封閉,好似彈丸之地的夜郎國裡,着實讓人扼腕,不如與我一道,去我南越。我叔父呂嘉,是南越兩朝丞相,在南越一言九鼎,我呂氏一族,官居四品以上者,不下五十!在南越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向叔父舉薦,你定然會得重用,高官厚祿,唾手而得。怎麼樣?”
布摩便舉杯致謝。
“呂大人,太看得起在下。在下忝居夜郎布摩,已然惶恐至極,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南越大國,人才濟濟,我去南越,豈不是燕雀追逐鴻鵠,小溪自比江河,我有自知之明,謝謝呂大人美意。”
呂莫平開懷大笑,志得意滿。
“布摩過謙,不過我南越確是兵多將廣,武將文臣,猶如過江之鯽,我南越王數十年苦心經營,如今,正聯合且蘭,和你夜郎,只要征服句町、漏臥,則雄霸江南,指日可待。”
布摩微笑傾聽,並不言語。又是幾番殷勤勸酒後,冷不丁說。
“聽聞南越,乃是大漢藩國,不知呂大人對大漢,觀感如何?”
喝酒誤事,當真天理不爽,若那呂莫平不是酒酣之際,定要細細思量,斟言酌句。現下,卻是藉着酒勁,把心裡話一吐爲快。
“我南越雖然歸附大漢,卻是完全自理,南越王平日在番禺,皆自稱爲帝;只有大漢使臣前來,纔會稍改規制。那漢帝幾度欲圖召我王長安覲見,我王皆以身體有恙,堅辭不往。想要我南越改郡置縣,簡直異想天開。”
布摩又是讓歌姬頻頻勸酒,呂莫平想着明日和親,即將大功告成,心裡歡喜,又見歌姬美色撩人,便來者不拒,喝得酣暢淋漓。
呂莫平醉倒之際,布摩回覆眼色清明。美豔的歌姬早把呂莫平扶下,自去歇息。
山雨欲來,夜郎王宮,幾人難以入眠。
多依公主輾轉反側,心裡又是憂傷,又是無助,思緒萬千。
能說話的,能想到法子的,可能會真心幫助自己的,是阿木,可惜阿木遠在天邊;大哥雖有心,卻不是善於心計的人,而且,大哥未必會阻止,因爲兩國聯姻,對他日後有利;父王眼裡,只有夜郎江山,只要夜郎得利,自己這個女兒,不過一顆棋子,一個交易的籌碼,捨棄了也就捨棄了;母后憐惜自己,可惜母后又怎能說得上話呢?最有本事,當下又最有能力幫助自己的,是阿木的父親,布摩叔叔,但這些日子,他不僅不爲自己說一句話,反而整日和南越使團黏在一起,看樣子也是靠不住的。
自己傾心阿木,但畢竟只是自己的一顆心,阿木是怎樣想的,其他人會怎麼看?
妙齡少女,從來沒有經歷過傷心、絕望、彷徨、害怕的姑娘,多依公主,彷彿一夜之間,長大而且成熟了。
“不管怎麼說,和親的那天,我要告訴父王、母后、大哥,布摩叔叔以及那些使臣,我就是死了,也絕不願意!”
布摩的馬車,趕到夜郎王宮的是時候,夜色已經很深了。
彷彿知道布摩一定會來,夜郎王多同正在偏殿等候,兩杯熱茶,散發着濃郁清香。
夜郎王拿起一杯,遞過去。布摩雙手接過。
夜郎王自己拿起一杯,輕輕吹一口氣,吹走飄舞的熱氣。
“怎麼樣?”
“不能和親,也不宜結盟。”
夜郎王把茶放下。
“看出什麼端倪?”
布摩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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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夜郎王不再說話,他知道,布摩的判斷向來有理。他在等。
布摩笑了,兩人心意相通。
“現在沒有,將來未必沒有!”
“哦。嚐嚐這茶,我特意命人,從滇國精挑細選來的,很適合你的口味。”
布摩輕抿一口,笑道。
“果然!”
神情轉而嚴肅。
“若我所料不差,南越現在看似兵強馬壯,然而不過數年,必有災禍,輕,傷其身;重,會亡國!”
“等等,來人,速速把多米小王爺叫來偏殿!”
不多時,王爺趕到。見到父王和布摩,一個恍惚間,突然理解了這些天布摩的用意。能成爲夜郎國布摩的,豈是易於之輩?
“好好的聽,也許這就是此後多年,我夜郎國對南越國的國策!”
多米不敢怠慢,朝着布摩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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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摩叔叔,請賜教。”
布摩手一揮,也還禮。
“小王爺,這是布摩分內之事,何敢言教?”
踱着步子,來回思量,繼續說。
“不能謀萬世者,不能謀一時。當下的南越,兵多將廣,府庫充盈,好似蒸蒸日上。但是,物壯則老,花無百日紅!南越有兩大弊端,自己身在局中,卻不自知。其一、南越明面上,歸附漢朝,暗地裡,仍然稱帝,南越王雖將太子嬰齊質於大漢,自己卻堅決不覲見漢帝,因爲只要覲見漢帝,改郡置縣隨之而來,對南越王胡來說,這將極大縮減自己的權力,這是他萬萬不願意的,也是南越國像呂氏這樣的望族萬萬不願意的。改制,就意味着絕大多數的官員,要由朝廷委派,南越王和呂氏的權柄,將會削弱,不改制,將任由南越做大,大漢的天子,朝廷的有識之士,豈會坐視不理?這是死結,無法解開,有朝一日,一定會爆發,南越愈強,發作得只會愈快!”
“其二,南越內部,也有解不開的結。那就是趙氏王族和呂氏等望族,終有一日,也要拼的魚死網破。我數日來,與呂莫平觥籌交錯間,大致瞭解,呂氏現已權傾朝野,丞相呂嘉,兩朝元老,獨佔朝廷,呂氏一族,高官侯爵者,不可計數。如今南越王還能駕馭,一旦南越王老邁,甚或另一個南越王子執掌大權,能否控制得住這滿朝的呂氏官員,就是未知之數!隨着呂氏不斷蠶食朝廷,衝突必然加劇,終有一日,趙氏與呂氏,水火不相容,到那時,南越也就離死期不遠了。”
“南越雖強,與大漢相比,卻又遠遠不如!大漢自一統天下,幾十年來,萬民歸心,四方鹹服,只要天子令下,無人能纓其鋒芒。我查閱數年來邊關情報、典籍,可以大致看出,當今大漢,正聚焦西北,應該是還沒有重視楚越、以及我夜郎、且蘭、句町、漏臥、巴蜀一帶。一旦大漢邊關無恙,必然會將目光轉向南越,南越的問題,就會如鯁在喉,大漢一定會加強對南越的鉗制。”
“我們該怎麼做?”
“對南越,兩個字,拖和中。拖,就是虛與委蛇,不給結論,邊走邊看;中,就是不結盟,但也不結仇,不偏不倚,中庸之道。”
“大漢呢?”
“大漢與我夜郎國,素無交往,但在與南越諸位使臣的交流中,可窺其貌。大漢,是一個我們絕對不應該招惹的存在!宜儘量與之結好,堅決不與其爲敵。”
多米沉默一會兒。
“父王,那明日的朝會,和親之事該當如何?”
南越王大笑。
“既知國策,和親不過小事爾!”
(不得不說夜郎國布摩先生驚人的預判力,十八年後,一切應驗。呂氏一族在呂嘉的帶領下,反叛南越,南越王室一盤散沙,漢武帝遂派大軍十萬,征討剿滅叛亂,第二年,南越滅亡。南越從建國到覆滅,一共九十三年,歷五代國王。就在同年,堅決貫徹布摩國策的新一代夜郎王多米,在漢帝國都城長安,接受漢武帝親自賜封的夜郎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