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一章

御花園很大,但好在歐陽靖予坐的輪椅非常沉重,那侍衛推着他走得並不快,不消片刻就被木芳夕追上了。

御花園的東北面是太液池。說是“池”,但實際上佔據了整個御花園將近三分一的面積,是一個小湖,湖上亭臺廊橋錯落有致,歐陽靖予示意侍衛推着他到其中的一座八角亭中。

那侍衛將歐陽靖予推到了指定的位置,轉身就在亭中生氣了暖爐,好歹讓亭中的溫度暖和了一些。

歐陽靖予是習武之人,有內力護體,這點溫暖自然是足夠他禦寒,但木芳夕不過是個弱女子,不消片刻就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當即也顧不得什麼禮儀姿態了,蹲下來縮成一團,整個人幾乎都要靠在暖爐上,這才覺得好一點。

亭中寂靜無言片刻,歐陽靖予終於將視線從平靜的湖面收回來,掃過縮成一團的木芳夕,眉眼間帶上一些惡劣的趣味:“木……芳夕。”

木芳夕心中翻了幾十個白眼,擡頭的時候,還不忘扯着僵硬的臉做了個“笑”的表情,柔聲回答:“臣女在。”短短三個字,她都能聽見自己牙齒打架的聲音,簡直……丟臉極了!歐陽靖予作爲習武之人,耳力自然出衆,更不可能錯過這點聲音,他微微勾起嘴角,聲音略帶沙啞,慢條斯理地說話時,簡直就是自帶十萬伏特電流,讓人渾身酥麻:“跟着我,就不怕我把你丟進這太液池裡。”這麼好聽的聲音,說出來的話竟然這麼惡毒……木芳夕在心中嘆息,有些艱難地把視線從那張讓人驚爲天人且百看不厭的臉上撕下來,落在他結實修長的腿上,微微挑眉,那模樣,像是在挑釁,又像是在嘲笑。

即使歐陽靖予現在正坐在輪椅上,一雙大長腿被長袍遮蓋住了,但那並不清晰的輪廓也足以讓木芳夕看出些端倪來。要知道歐陽靖予從四年前就廢了雙腿,至今還能保持腿部肌肉沒有萎縮的良好狀態,足以說明他對自己這雙腿有多麼重視,又下了多少工夫去調養、護理。木芳夕一點都不想嫁給歐陽靖予,這個男人太過危險,脾氣也太糟糕,木芳夕向來也不喜歡委屈自己,她可不希望和這樣一個男人過一輩子。歐陽靖予多少年沒有遇上敢這麼盯着自己的腿的人了,冷笑一聲,就要命令侍衛把木芳夕丟進水裡。

“你不會把我丟進去的。”木芳夕趕在侍衛的手碰到自己的衣領之前趕緊說,“因爲我有辦法醫治好你的腿。”

此言一出,亭中再次陷入了死寂。那侍衛的神情明顯有些激動,但很快又變成了戒備,站在木芳夕兩步之遙的地方,只要木芳夕有什麼不當的舉動,他下一秒就能把人扔進太液池裡。

木芳夕整個人往火爐邊上又縮了縮,神情很是認真:“聽聞殿下是四年前傷了腿腳,但臣女觀之,殿下腿部的肌肉卻並無明顯萎縮,但殿下至今並不能站起來,可能是之前的治療太過保守之故。若是讓臣女主治,殿下總有一天能正常行走的。”

歐陽靖予依舊只是平靜地看着湖面,就在木芳夕懷疑他根本沒有聽見自己說的話,琢磨着要不要再說一遍的時候,歐陽靖予這才側過身來,淡淡地看了木芳夕一眼,神情冷漠得近乎嚴厲,將一直偷偷觀察他的木芳夕嚇了一跳。

不用侍衛幫忙,歐陽靖予親自滑動輪椅到了木芳夕面前,擡手,捏着木芳夕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說:“女人,不要自作聰明。”

木芳夕的下巴被捏得很痛,瞬間被強迫擡頭的動作讓她搖晃了下身子,當歐陽靖予像是扔掉一團垃圾一樣地鬆開手之後,木芳夕沒有任何懸念地就朝着火爐倒了過去。

霧草!老孃唯一一件新衣服!木芳夕不敢用手去觸碰火爐,只能用肩膀在火爐上頂了一下,硬生生改變了自己摔倒的軌跡,整個人吧唧一聲面朝下地撲倒在地,而不是更加悽慘地趴在火爐上。

歐陽靖予用眼角的餘光看着木芳夕的幾個小動作,並未說什麼,示意那侍衛過來推着他離開,最後留下一句:“你我已經獨處過了,你可以回去向太后覆命了。”就離開了。

木芳夕從地上起來,看着歐陽靖予施施然離去的背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對着他的背影豎起了中指,這才低頭整理衣服。好在這幾日未曾下雨,亭中也不過是有些灰塵,拍拍就乾淨了,倒是肩膀處那被高溫烘烤得焦黃的一塊不好遮掩,木芳夕試了幾次,發現除非把頭髮放下來,不然是沒有辦法遮住這一塊瑕疵的,也就歇了想要遮掩的心思。

女子禮教之中有對於披頭散髮有非常嚴格的規定,除非沐浴和就寢,任何場合都是不允許女子披頭散髮的。木芳夕還不至於爲了遮這一塊瑕疵而給人留下話柄。

在亭中整理好了儀容,木芳夕就加快腳步朝着暖閣小跑而去——大冬天的非要到太液池上,老孃都被風吹成傻。逼了好嘛!

進了暖閣,木芳夕感受着從四面八方包圍自己的炭火氣息,整個人才逐漸放鬆下來,輕輕地調息了兩次,確認自己的狀態良好了,才往太后娘娘所在的暖閣走去。

此時暖閣之中已經沒有多少官宦千金了,倒是太后娘娘和木晴雪還在,木芳夕站在門口,由宮女稟報了之後,才得以進入房中。

木晴雪的視線在木芳夕的身上掃了一圈,有些驚訝地問:“姐姐這是怎麼了?肩上那是什麼?衣服怎麼這麼髒呢?姐姐莫不是衝撞了蒼珣王了吧?”

木芳夕恭恭敬敬地站在太后的側前方,只當做沒聽見木晴雪的話,等着太后娘娘開口。

太后娘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木芳夕,淡淡地問了一句:“哀家也很好奇。”

木芳夕心中有些怪異的感覺一閃而過,但到底沒敢走神,回答道:“回太后娘娘,是臣女不慎碰到了火爐,與蒼珣王無關。”

木晴雪坐在太后身邊,很是親暱地和太后細聲細語地說話:“太后娘娘,我這個姐姐平日裡最是老實,應該是做不出衝撞蒼珣王的事情的。”

太后微微挑眉,視線再次落在了木芳夕的身上:“最是老實,竟然還敢忤逆當家主母嗎?”

顯然,木晴雪之前所說,爲木芳夕給太后留下了一個非常不好的印象。

木芳夕眉頭微皺,她知道目前情況對自己非常不利,但太后並沒有給自己任何開口的機會,她只能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品性了,但是……這很難好不好!

木芳夕心中的小人不斷哀嚎,下一秒卻被太后的一句話驚呆了:“很好。這婚事,哀家會考慮的。”

木晴雪眼中的喜色一閃而過,強忍着笑意坐在邊上。

木芳夕可沒有木晴雪那麼愚蠢,太后之前的舉動就略顯怪異,此時她所說的“考慮”,也不得不讓人深思。一般人在這個時候該考慮的自然是怎麼把先皇的戲言推脫了,但這一般規律在太后身上似乎並不適用。

陪着這些年輕的姑娘坐了將近一個時辰,太后也有些乏了,走出胡暖閣,笑着讓各家千金自去賞玩,就讓宮女扶着離開了。

木晴雪很是親暱地送了太后娘娘一段路,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木芳夕眉頭微皺地往廊橋上走,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得意,上前擋在了木芳夕的面前。

木芳夕腳下的動作微微一錯,直接繞開了木晴雪,繼續往那兩個將門虎女的地方走去。今天早上她可憋了一肚子火了,若木晴雪再不識好歹,她可不會客氣。

木晴雪被木芳夕晃了過去,頓時不依不饒地伸出手去抓木芳夕的衣袖,木芳夕向左跨了一個大步,飛快轉身,同時踢了個小石頭過去,木晴雪被木芳夕的衣袖帶得踉蹌了一下,腳下不知怎麼的又踩到了一個小石頭,整個人直接撲倒了地上。

木晴雪可沒有木芳夕那麼幸運,御花園中的土用的是黑土,宮人們爲了保證花木的正常生長,要保持土壤的溼潤度,木晴雪這麼尖叫着撲倒在地,氣急敗壞地爬起來的時候,身上臉上都沾染了不少髒污,拍都拍不掉。

木芳夕往後站了一步,氣定神閒地看着眼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淡淡地說:“二妹妹,走路可要小心點,你看,你摔得多難看啊。”

木晴雪簡直要被木芳夕氣瘋了,她也不知道剛纔摔了那一跤有沒有木芳夕的手筆,但下意識地就叫嚷開了:“木芳夕!你這個下賤胚子竟然敢推我!”

不等木芳夕表態,她身後就響起了一聲充滿不悅的斥責聲:“怎麼說話的!”隨着這一聲斥責,那兩個渾身熱氣騰騰的將門虎女從梅樹叢中走出來,一前一後站在木芳夕的身邊。

其中一個略顯年長一點的小姐穿着窄袖緊身的秋香色短打,手上拎着一根馬鞭,眉眼間帶着尋常少女罕見的勃勃英氣,義正詞嚴地教訓道:“我

先前就聽聞了,你作爲妹妹,卻不思孝悌,明着編排你姐姐,像什麼樣子!”

木芳夕心中暗暗叫了聲好,面上依舊是那副柔弱的神情,含笑看着那少女,明亮清澈的眼中滿滿都是崇拜和讚歎,看得那少女微微紅了臉,忍不住更加挺直了脊背。

見木晴雪不說話,反而眼神怨毒地看着木芳夕,那少女揮舞了一下馬鞭,空氣被破開的聲音駭得木晴雪的臉色都變了,有些驚恐地看着那小姐,抖抖索索地怒道:“我是雲麾將軍之女,深受太后喜愛,你又是個什麼東西!敢來教訓我!”

那少女像是還從未被人這麼問過,愣了愣,還沒回答,站在她身後的另一個少女就率先嗤笑出聲,道:“我當是什麼,狂成這樣。聽好了,她是當朝公主歐陽瑾修,我是輔國大將軍的嫡長女沈於玲。聽好了嗎?記住了嗎?以後要有那本事,當面找我們報仇啊。”

木晴雪從未這樣被人追着羞辱過,當即眼中就有了淚,左右看看,發現之前和她交好的官宦千金們都只敢遠遠地看着,並沒有一個人願意爲她出頭,只能咬咬牙,滿身狼狽地跑了。

歐陽瑾修和沈於玲相視一笑,看向站在一邊的木芳夕。

歐陽瑾修大大咧咧地將馬鞭掛在腰上,邊問:“你之前就一直看着我們,怎麼,想跟着我們混啊?”

木芳夕端莊優雅地那麼一笑,反問了一句:“臣女觀公主殿下,印堂黑中帶紅,可是被爛桃花纏上了?”

歐陽瑾修頓時被口水嗆了個天昏地暗。

沈於玲一臉看神棍的表情看着木芳夕,末了,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起來:“你怎麼知道?哎喲可不是爛桃花嘛!西北番王的嫡長子,爛得不能再爛的桃花!”

歐陽瑾修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就聽見自家好友這麼說,當即就一腳踹了過去,怒道:“閉嘴!”

木芳夕看着她們笑鬧,邊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小半步,確保自己不會被殃及,才說:“臣女不才,有破解之法,不知公主殿下願不願意聽?”

歐陽瑾修眨了眨眼睛,對此表示很不屑:“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你那妹妹口蜜腹劍的,這下我們是趕跑了她,等回去估計有你好受的。”

想到那狠毒虛僞的繼母以及睜眼瞎的父親,木芳夕暗自翻了個白眼,面上卻還是笑吟吟的模樣:“殿下說的是。”頓了頓,木芳夕又柔聲補充了一句,“若是殿下哪天來了興致想找臣女,自可來木府尋我。”歐陽靖予有些不耐煩地隨手揮了揮,也不回答,拉着沈於玲再次鑽進梅樹叢中去了,她們剛剛纔切磋到一半呢,趁着賞梅宴還沒結束,一定要分出個勝負來!

賞梅宴到了結束之時,有些千金小姐應邀留在了宮中享用晚宴,而第一次進宮沒有任何根基的木晴雪和木芳夕,自然就乘坐着自家馬車回到了府中。

木晴雪率先從車上下來,一臉憤憤地甩開侍女的攙扶,陰沉着一張臉問道:“父親母親現在何處?”

那侍女趕緊回答:“回小姐,老爺夫人此時正在後花園賞花。”

“很好。”木晴雪回頭看了眼神態悠然的木芳夕,怒道,“給我把這個下賤胚子抓住!”

木芳夕才進了府中,就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大丫鬟抓住了胳膊,眉頭微皺,正要掙開,卻見木晴雪冷笑着站在了自己面前,惡毒而得意洋洋:“木芳夕,我現在就帶你去找父親母親,我看你這次怎麼死!”聞言,木芳夕倒也不掙扎了,淡淡地看了木晴雪一眼,由着兩個丫鬟壓着自己朝後花園走去。木晴雪這智商太感人了,也不想想木合德是什麼性格,不管背地裡怎麼樣,但明面上她可還是木晴雪的姐姐,木晴雪竟然敢這麼讓人壓着她到木合德的面前,這不是找抽是什麼?

木晴雪被木芳夕看得莫名其妙,只當她害怕了,還有些得意洋洋的,帶着人直接從前院穿過,浩浩蕩蕩地到了後花園。

木合德和梁氏此時正在後花園東邊的八角亭中賞花,亭子上掛着厚厚的毛氈毯子,一絲風也透不進來,中間還燒着火爐,石桌上鋪了一層細絨布,上面擺着幾盤熱氣騰騰的小食並一壺溫好的黃酒,兩人時不時說笑兩句,愜意得很。木晴雪到的時候,木合德還笑着把人叫了進來,結果卻看見了木晴雪滿身髒污、木芳夕被兩個丫鬟壓着進來,臉色頓時陰沉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木晴雪抽噎兩聲,眼眶很快就紅了,帶着哭腔說:“父親、母親!你們要爲我做主啊!在賞梅宴中,木芳夕因爲嫉妒我得了太后娘娘的喜愛,趁着沒人的時候把我推倒了!”

木芳夕對此表示非常無辜:“不是我,是二妹妹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木晴雪冷笑一聲,指着木芳夕叫道:“我好好的怎麼會摔倒?分明是你——”

“夠了!”木合德眉頭緊皺,示意那兩個丫鬟先放開木芳夕,冷冷地看着木晴雪,道,“是你讓人壓着芳夕的?”

木晴雪還有些懵懂,下意識想點頭,但看着木合德此時的神情,卻有些害怕了。

梁氏趕緊起身拉住木合德的手,又是無奈又是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胸口,柔聲道:“好好的怎麼又生氣了?別生氣了,在這件事上啊,芳夕和晴雪都有錯,你就讓女兒把話說完,再做判定也不遲啊。”經過樑氏的這番勸解,木合德的臉色好了一些,看了眼沉默地站在一邊的木芳夕就轉開了視線,頗有些眼不見心不煩的意味。

梁氏也跟着掃了眼木芳夕,忍不住冷笑。

這麼多年了,如果說木合德早些年對木芳夕還有點期望的話,這麼多年下來木芳夕的懦弱無能早就磨滅了木合德對於這個女兒的所有念想。只要梁氏和木晴雪不在明面上磋磨木芳夕,木合德是不會插手的。

思及至此,梁氏對於木晴雪的不開竅也有些頭疼,她實在不明白,自己是這樣精明的性子,怎麼生出來的女兒卻這般蠢笨?

木晴雪是個蠢的,但梁氏卻是個對付木合德的好手,想來她若是想讓木合德懲罰木晴雪,必須得找個梁氏不在的機會。

這麼想着,木芳夕等梁氏把話說完了,才說:“母親說我和二妹妹都有錯?但是我卻是不知道,我何錯之有?”

木晴雪尖叫:“你推我!你沒有一點做姐姐的風範!你心思惡毒!你就是見不得我好!你竟然還敢說你沒有錯嗎!”

這麼尖利的叫聲,木芳夕聽得頭疼,卻又不能像上輩子那樣,直接一個巴掌甩過去讓人安靜,便只能不斷深呼吸,儘量屏蔽這種可怕的噪音。

等到木晴雪說完了,梁氏才接口,神情略帶痛心:“芳夕,母親知道你自小就孤僻左犟,也不樂意接受嬤嬤的教導,但賞梅宴那是多好的機會,你怎麼……你怎麼能在宮中做得如此難看呢?”

梁氏這屎盆子扣得可大可小,往小了說,是木芳夕不珍惜這樣一個建設良好交際圈的機會,往大了說,就是影響木合德仕途的大事了。

不等木芳夕說什麼,木晴雪趕緊說:“就是,木芳夕因爲在宮中言行無狀,太后娘娘已經說了,不要木芳夕這樣的媳婦!”

梁氏眼中驟然發出一絲驚喜的光,拉着木晴雪的手,把人帶到身邊,柔聲問道:“晴雪,和爲娘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是她之前叮囑木晴雪的事情,沒想到木晴雪還真能辦成。

木晴雪不免有些得意,但被梁氏在腰上掐了一下之後,很快就反應過來,做出心痛的表情,對木芳夕斥責道:“都怪你!你真是太糟糕了!”說罷,絲毫不給木芳夕說話的機會,木晴雪直接轉向木合德,認真道:“父親,今日賞梅宴皇上和蒼珣王也來了,我向太后娘娘爭取了機會,讓木芳夕和蒼珣王單獨相處,誰知木芳夕卻惹怒了蒼珣王,獨自被趕了回來。太后娘娘對木芳夕很不喜,親口說了要考慮不承認先皇的戲言!”

木芳夕聽得嘴角直抽,看樣子木晴雪不僅智商不夠,情商也堪憂啊,太后那是能用常理去推斷的嗎?她這樣誇下海口,指不定最後害死了誰。

木合德的心思倒不在這上面,而是問:“太后娘娘說不承認先帝的戲言……說的是你,連你也不用擔心要嫁給蒼珣王了嗎?”

木晴雪喜氣洋洋地點點頭:“太后娘娘可喜歡我了,我都還沒說呢,她就說要挑個日子讓我進宮陪陪她,指不定……指不定會讓我在宮中有個份位。”這是要讓木晴雪入宮爲妃的意思。

木合德心中的大石頭終於放下了,面上也帶了些喜氣:“好,不愧是父親的好女兒!晴雪,你這次做得很好,父親一定要好好獎賞你!”

梁氏淺笑着輕輕錘了木合德的肩膀一下,嬌嗔道:“女兒不過是做了她該做的,

如何能隨便賞賜?小心你養出個恃寵生嬌的女兒來。”

木合德哈哈大笑,顯然是極開心的:“夫人莫要擔憂,你教養的女兒,自然是好的。”

木芳夕看着眼前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心中沒有任何波動。

等他們這一陣子的興奮開心過了,木合德總算注意到還站在邊上的木芳夕,眉目間帶着點冷然,揮揮手,說:“你也回去吧。”

木芳夕彎腰行禮,頭也不回地出了八角亭,被後花園的冷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緊了緊身上半舊的披風,快步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回到小院不過片刻,就有人送來了她當天的晚膳,木芳夕快手快叫地用熱水洗手洗臉之後,就坐下打開了飯盒。

飯盒之中的菜色與往常沒有絲毫不同,木芳夕快速檢查完了晚膳,確認沒有問題了,這才慢條斯理地用了晚膳。

將飯盒放在前廳的桌上,木芳夕轉身去了前院,爲這些野生的草藥鬆鬆土,又去查看了事先堆在一邊漚肥的落葉枯木的情況,澆了點水,才慢悠悠地轉到了後院。

後院因爲靠近街道巷子,生長的草藥並不多,一些不知名的野草倒是生長茂盛,經過木芳夕一個月的整理,後院被整理出了一大片的空間,木芳夕打理完了那些草藥之後,就靠在後院那棵兩人合抱的松樹上,琢磨着要怎麼利用這麼一片大好的空地。

由於這片空地並不是完整的,上面還零星生長着一些草藥,因此那些需要規劃用整片土地的項目肯定要被PASS的,木芳夕琢磨了一下,她或許可以種點花,夾竹桃、水仙、杜鵑之類好養活又有用的就挺好。

木芳夕院子的後門連着的巷子口就有個賣花的老農,木芳夕偷摸着出外買東西的時候路過那老農幾次,多少也瞭解那花農是個什麼秉性,做了決定之後,當天晚上就換上最破舊的衣服,裝作窮人家的女兒,揣着兩粒可憐巴巴的碎銀子,就從後門進了小巷。

只可惜,木芳夕這天出來的晚了些,那花農已經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

木芳夕在花農剩下的種子和花苗中挑挑揀揀,總算挑出一顆水仙和一顆夾竹桃的花苗,並一包滴水觀音的種子,用了一粒碎銀子,又買了些花肥、花鋤、花甸等小物件,用掉了最後一粒碎銀子,心滿意足地鑽回了自己的小院。

此時已經是月上中天了,木芳夕不欲在黑暗中到後院去摸索,摸黑進了自己的房間,將花苗和一包種子放在桌上,洗漱之後就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木芳夕就醒了,有些興奮地將那兩株花苗抱到了後院,仔細考察了一下,才終於決定好了要把花苗種下的位置。

用花鋤挖了個坑,小心地將兩株花苗分別種下,木芳夕又薄薄地施了一層花肥,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挺直了腰看着眼前迎風舒展的花苗,心情好得不得了。

如果說院子裡那些草藥是上天賜予她的禮物,那麼今後她在院子中種下的花花草草就是她自己努力的憑證,這是隻屬於她的東西。

真好。

木芳夕也不在意手上的泥土,笑眯眯地回了偏房,洗乾淨手,繞過前廳,卻發現往常這個時間點應該放在前廳的早膳,至今不見蹤影。

什麼意思?

木芳夕眉頭微皺,想了想,撐了把傘,出門朝着後廚去了。

接待木芳夕的依舊是之前那個廚娘,見木芳夕一個人拿着一把傘這麼淡定自若地走進後廚,她的神情有些微妙,當聽了木芳夕的話之後,趕緊說:“哎喲,府中今日宴請貴客,我們這羣人都忙糊塗了,把這事給忘了。”

邊說着,那廚娘手腳麻利地裝了一碗稀飯並兩碟小菜,蓋好食盒的蓋子,交給木芳夕:“勞煩大小姐你自己帶回去吧。”

木芳夕沒有在意她略顯不敬的態度,也沒有去探究今日要來府中的貴客究竟是誰,淡淡地頷首,提着飯盒就離開了。

只是木芳夕沒有去理睬那府中的貴客究竟是誰,不代表對方不會找上門來。

當木芳夕用完了早膳,習慣性地在前院中侍弄草藥時,她的院子忽然就來了一羣人,爲首的那個青年人衣着華貴,面容英俊,但那眉眼間顯露的淫邪之氣生生破壞了那一副好相貌,左右兩邊跟着兩個大丫鬟,木芳夕依稀記得那是梁氏身邊的人,但對他身後跟着五個僕從就全然沒有印象。

木芳夕隨手剪斷了木通斜着長出來的一支草梢,擡眼,淡淡地看了看來人,不欲與人產生衝突,轉身就要走。

“喲,這不是我那大妹妹嗎?”爲首的那青年卻不依不饒,自以爲風流倜儻地笑着上前,擋在木芳夕的面前,“幾個月不見,大妹妹出落得越發水靈了。”

這一個月木芳夕作息規律了,加大了運動量,漂亮的身材線條也逐漸顯露出來,雖說膳食並未改善,但她自己調製的脂膏、花茶將她的膚色調得均勻紅潤,和之前那乾癟蒼白的小可憐相比,現在的她可能擔得起一聲“美人”的稱呼了。

但女爲悅己容,她好好地養着自己,和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垃圾有什麼關係?

木芳夕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往後錯開兩步,看着站在邊上一副看戲模樣的兩個大丫鬟,淡淡道:“讓外男進入本小姐的院子,還允許這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東西在本小姐面前這般言辭輕浮,父親知道嗎?”

那兩個丫鬟原以爲能看見木芳夕被嚇得花容失色的樣子,被她這麼冷靜地責問了一句,兩人都有些愣住了,但其中一個圓臉的丫鬟很快就反應拉過來,有些惡意地笑道:“大小姐大可放心,老爺是知道的。因爲,這位就是大小姐你未來的夫君啊。”

木芳夕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緊縮了一下。

另一個丫鬟也笑着說:“夫人聽聞大小姐被退婚了,怕大小姐心裡難受,趕緊從孃家找了三少爺這樣的青年才俊,挑着今日這麼個良辰吉時,來娶大小姐過門呢。”

“就是。”圓臉的丫鬟似乎說上癮了,笑得越發暢快,“大小姐你是不知道三少爺有多重視你,雖說只是娶妾,但三少爺親自前來求娶不說,那禮單啊,可漂亮了呢。”

木芳夕已經連冷笑都懶得做了。

華雲國禮教規矩多得很,正經的婚喪嫁娶都要提前一個月乃至半年準備,這麼當天就想把人娶進門的,那是擡娼妓進門的做法!根本沒有把女子當成人來看待!

木合德知道這件事,那他是什麼意思?隨便把她嫁給樑家的子弟?還是這樣一個一看就陰私無能的東西?而且做妾?意思是她進門之後就可以被主母隨意發賣了?

木合德是要逼死她不成!木芳夕深吸一口氣,忽然反手將手中的剪刀抵上了那所謂樑家三少爺的脖子,無視他驟然變得慘白的臉色,面上反而帶出了溫柔繾綣的笑意:“你想娶我?”那三少爺忍不住往後退了小半步,木芳夕的剪刀如影隨形地往前一送,頓時在他的脖子上刺出一道血痕,嚇得那三少爺尖聲慘叫,也嚇得那些要上來制服木芳夕的僕從們一動也不敢動。

木芳夕慢條斯理地走到樑家三少爺身後,看着在場衆人慌亂忌憚的神情,有些暢快地笑了笑,側頭看着樑家三少爺,忽然冷了臉色:“我這個人,最恨別人勉強我。今天是你第一次犯我的忌諱,我原諒你。但若有第二次……”木芳夕笑了笑,一腳把軟腳蟹一樣的樑家三少爺踹了出去。

樑家三少爺從未遇到過這麼危險的時候,摔倒在地,腿軟得根本爬不起來,只能不斷叱罵道:“都是死的嗎!還不過來扶着本少爺!”

僕從們七手八腳地跑過來把他扶起來。

樑家三少爺惡狠狠地看着木芳夕,還想再放一句狠話,卻在接觸到木芳夕冰冷的視線之後,就像被扼住了喉嚨一般,只能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呻吟。

木芳夕微微挑起嘴角,看着緊緊交握着雙手的兩個大丫鬟,淡淡道:“你們大可去回了父親母親,就說這麼個東西實在不配娶我,更何況還想委屈我做妾。”

那圓臉的丫鬟深吸一口氣,不敢置信地叫道:“你怎麼敢——”

“我不會殺了那玩意兒。”木芳夕用下巴指了指被僕從保護在正中間的樑家三少爺,轉而看先那圓臉丫鬟,淺笑道,“但是我要殺了你,卻是不用有什麼顧忌的。”

那圓臉的丫鬟被嚇了一跳,梗着脖子還想逞強說點什麼,卻被另一個丫鬟拉着往後退了幾步,一行人氣勢洶洶地來,卻狼狽萬分地離開了。

木芳夕看着一行人離開的背影,心中卻沒有絲毫放鬆,反而沉甸甸的。她今日能逼退這些人,靠得不過是出其不意,但這日後的打算,卻不容易。該怎麼辦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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