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鯤鵬自然知道金鴻飛是何許人,也知道他現在和日本青幫走得很近,甚至能猜到對方的真實身份只怕和自己沒什麼區別,無非一個在文化領域一個在經濟領域而已。
當他看到這張名片時第一反應是上司把自己出賣了,金鴻飛來找麻煩甚至是殺人滅口,但隨後又推翻了這個想法。如果是那樣,上門的應該是個生面孔密探或者殺手,不會是這麼個銀行家。這幫有錢人擅長殺人不見血,親自動手可不是他們的長項。
他猜不透金鴻飛來意,骨子裡又看不起有錢人,索性就保持本色,愛答不理地朝金鴻飛點個頭,說了句:“隨便坐”。隨後低頭不語,裝模作樣在那看稿子。
金鴻飛絲毫不覺得尷尬,從門房手裡接了杯茶水便在那慢慢品,看着於鯤鵬幹活也是一語不發。兩人足足對峙了十多分鐘,於鯤鵬本就不是個有耐性的主加上現在一腦門官司就越發焦躁,用手一拍桌子:“金董事長,你來胡言報就是爲了喝茶?”
“於先生終於肯理我了。我還以爲你會毫不留情地把我趕出去呢。”金鴻飛哈哈一笑,隨手取出身上的皮夾子,從裡面取出一張支票放在桌上:
“聽說胡言報經費緊張,於先生雖然胸藏錦繡卻受限於財力以至於始終不能擴大規模。金某生平最喜歡和於先生這種正直的報人交朋友,這裡是一張兩千元的支票,算是我的捐款。希望能爲本地報業發展盡一份綿薄,還望於先生不要拒絕。”
這孫子大老遠從日租界來一趟,就爲了送兩千塊給自己?於鯤鵬拿過支票看了一眼,發現是兩千銀元而非儲備券,心裡就更覺得納悶。看來他不是慷他人之慨,而是真心要捐錢?他到底要幹什麼?
胡言報的經費表面上是於鯤鵬自籌,實際都是上級撥款。日本人本來就吝嗇,他們這條線又不能和軍方相比,沒有那麼多財源,在錢財上很有些緊張。
日本人對胡言報的定位就是市井小報,量入爲出經費微乎其微,也就是勉強餓不死。兩千塊錢額外收入對於鯤鵬來說就是筆了不得的鉅款,當下二話不說把支票放到自己的破錢包裡。
他心裡固然歡喜卻也免不了納悶:金鴻飛看着不像個傻子,他這樣做究竟想幹什麼?
金鴻飛看來也知道於鯤鵬的彆扭性子,對於他拿了錢依舊冷面相待的態度毫不在意,反倒是因爲他收下錢而高興。
“於先生大概心裡在納悶,咱們素無交際,金某爲何主動登門?畢竟老百姓都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個道理,於先生心內起疑也是情理中事。”
於鯤鵬以一聲冷哼作爲回答。他知道自己的短處,別看是辦報的文人,口才也算便給。但是自己的口才只是在同業以及文人圈子裡才能發揮,再不就是那些單純天真的女孩願意聽自己廢話。遇到商界或是政界的人,自己就找不到話題甚至不知該如何開口。金鴻飛這種久歷商場的老狐狸就更不是自己能比的,還是緘默爲好。
“看來我必須向於先生解釋明白,否則你不會相信我。說來這也是個巧合,昨天傍晚的時候,我手下的一個襄理在海大道的白馬咖啡館看到了於先生和……兩個美麗的女士。”
於鯤鵬的臉漲紅了,那些巴掌印也因此變得鮮紅如血格外顯眼。雖然他自從給日本人賣命,就已經把祖宗和尊嚴都扔到了脖子後面講究不起,可是當面打臉總歸是難爲情。昨天的事這麼快就傳開了?金鴻飛上門就爲了拿錢取笑自己?這幫有錢人不得好死!
金鴻飛繼續說道:“我那位襄理認出其中一個女孩是新女性負責人湯女士,也知道她和寧三少的關係,隨後就去打聽了一下,結果很快就知道了幾個人的身份。”
他停頓片刻,想要對面的書呆子明白,自己不是個等閒之輩。一晚上加半天時間能打聽出那麼多情報,說明自己神通廣大,他要想雪恥就該和自己合作。結果等了半天沒有迴應,隨後又發現於鯤鵬額頭青筋暴起,從臉到脖子都紅得嚇人,才明白自己的心思全白費了,這年輕人性情毛躁也不懂場面上盤馬彎弓的門道跟他只能有一說一。
他提高了調門:“於先生不要誤會,我來是來找你合作的。”
“合作?找一個當衆出醜的人合作?”
“於先生這樣想就太偏激了,我和你都是受害者,算是同病相憐,怎麼會覺得你那種遭遇是出醜?”
於鯤鵬一愣:“同病相憐?”
“是啊,其實我也有過類似的遭遇,也都是因爲招惹了寧三少的女人,被他好一頓羞辱。不過說起來還算是幸運,你我總算還活着,總好過因此丟了性命。”
金鴻飛隨後就把自己幫白逾桓追求陳夢寒,結果被寧立言當面“摘眼罩”的事情向於鯤鵬做了說明。隨後又講到白逾桓之死,雖然公開說法是他們被來自南京的刺客所殺,可是金鴻飛心裡並不相信,認定是寧立言下的手。
說道這裡他壓低了聲音,語氣裡帶着明顯的不滿:“寧立言也是混江湖的,卻連起碼的規矩都不懂。他的外室只要沒娶到家裡,就該允許別人追求。再說陳夢寒出來拋頭露面不就是勾引男人?正經女人就該待在家裡,哪有出來見人的?爲了這件事就要殺人,這未免也太霸道了!和白老兄比起來,咱們算是好命了。你說說看,我會嘲笑你麼?論起丟臉來,我比你好不到哪裡去,現在上流社會的人背後也在笑我,說我被戳了車胎自己走了幾條街的事。你這回該相信了吧?”
他看看於鯤鵬又笑道:“你老弟也是胃口太大,居然想把湯巧珍和馮真真一起搞到手,這實在是太貪心。幸虧是湯巧珍動手,要是寧立言出面你就要吃大苦頭了。不過這也是好事,證明她們沒把這事告訴寧老三,也就是說兩人對你……有感情。小老弟加把勁,以後肯定能成。自古烈女怕纏郎,何況老弟一表人才,只要口袋裡有錢,遲早能拿下她們一雙兩好。”
“等等,你說馮真真也是寧立言的女人?”
“你還不知道?”金鴻飛一臉詫異地說道:“老弟,你該不會被馮真真騙了吧?是不是還以爲和她在談戀愛?我告訴你啊,現在的女孩都會騙人,你千萬不能相信。我的手下已經查過了,馮真真的父親已經破產,欠了幾萬塊錢的債務,準備把馮真真嫁個老頭兒做小換一筆錢。結果寧立言出面把所有的債務攬下來,成了馮家惟一的債主。你想想看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還不是爲了馮真真這個人?說起來馮小姐也是可憐啊,明明是個知識女性,卻因爲經濟問題不得不給寧老三這種人當外室。她心裡肯定非常痛苦,想要找個人安慰她。你們兩個都是讀書人又都從事新聞業有共同語言,所以她肯定是愛你的。之所以不跟你說,就是怕你嫌棄她,只要你有錢就能把她從寧老三手裡拯救出來。”
於鯤鵬的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偷眼打量着金鴻飛,心裡給對方貼上了標籤:蠢豬!
由於從事文化領域諜報工作,對於“胡白事件”的真相於鯤鵬心裡有數,知道動手的是酒井隆那幫人。金鴻飛這個蠢貨居然認爲是寧立言動的手還裝作自己知道內幕的樣子,實在是可笑至極。從這一點就能判斷,他在情報圈子的地位估計還不如自己,也就是個出錢出力的碎催。
老天爺真是不開眼,什麼人都能發財。這個誇誇其談的傻瓜找上門來,是想和自己聯合對付寧立言?從他的言語和行動上,大概能猜到是這個意思,自己該怎麼辦?
於鯤鵬並不想直接和寧立言作對,乃至之前勾引湯巧珍也是想着得些便宜之外瞭解新女性報社的真相,沒想過對寧立言如何。畢竟這是兩個歸口,他所在的文化線和寧立言那邊說不上話,他沒資格自作主張。
可是他也不想直接回絕金鴻飛,相反倒是想和對方繼續接觸。因爲從金鴻飛的言語裡,他已經捕捉到一條重要信息,就是湯巧珍、馮真真、寧立言三人之間的關係。
馮真真現在肯定不是寧立言的外室,從她和男人接觸的反應看,目前的她肯定是個大姑娘。但是現在不是不代表以後不是,寧立言買下馮家的債務肯定是爲了對這個女孩下手。至於爲什麼沒有直接下手,或許是由於湯巧珍的護持或是其他阻力,聽說那個號稱美女偵探的喬雪爲人霸道,寧立言多半也是怕她,因此打算做個長局徐徐圖之。
馮真真估計也知道了這件事而且並不情願,和自己談戀愛就是爲了擺脫寧立言,至於送出這份有關儲備券的秘密情報,大抵也是這個原因。她很可能是希望用這個情報做成些什麼,改變命運。但是她又吃不準自己是否可靠,所以纔不肯順從,卻又捨不得一刀兩斷。
至於湯巧珍,應該也不希望丈夫再找新女人,別看打了一頓嘴巴,卻還是默許和馮真真談戀愛,估計也是爲了把這個女孩推出去。乃至這頓耳光,也可能是做個樣子,萬一將來馮真真還是成了寧立言的女人,她也有交待。
一定是這樣!
於鯤鵬在短時間內已經推導出了一個足以說服自己的真相,隨後也意識到自己在裡面的機會。老天對自己不薄,送了金鴻飛這個蠢豬過來,自己的苦惱這下可以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