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軍自下往上攻,不佔地利優勢,不過槍械在山林裡發揮出巨大作用,戰士們可以從容躲在樹後上彈,開槍也只須探出小半個腦袋。
而守軍武器是以弓箭爲主,射箭時,必須探出整個身子,無疑成了活靶子。
戰鬥從清晨打響,不知不覺中,已是日暮,看着那累累的死傷,黃得功與白廣恩都是觸目驚心,這兩人哪怕身經百戰,也從未打過如此高烈度的戰役。
這場戰役,完全是以火器唱主角,大刀長矛與弓箭再無用武之地,傷亡也比純粹的冷兵器戰爭更加慘烈。
一度二人都有放棄的想法,但放棄就意味着前功盡棄,死傷這麼多人,誰都不甘心,更何況守山的是高傑與劉澤清,被這兩人打退,讓他們的臉往哪兒擱?
城牆上的要員也緊緊盯着越秀山,其餘的戰場已經顧不得了,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越秀山上。
雖然受到山石林木遮擋,具體戰況看不清,但交火線正在緩慢上移,山頂炮臺落下的炮彈也漸次增多,人數比之前有明顯增加。
人變多並不是好事,說明半山腰的士兵給逼回了山頂,戰局正朝着對守軍不利的方向發展。
山頂,高傑與劉澤清滿頭大汗,這種程度的戰爭別說黃得功與白廣恩沒見過,他倆更是想都不敢想,卻偏偏碰上,而更讓人不安的,還是夾雜在槍炮聲中的議論和埋怨不滿。
“俺的娘,剛剛一炮在身邊開花,二子一下子就沒啦,俺親眼看到,整個人被砸成了一灘肉泥,那可叫一個慘吶!”
“是啊,嚇死俺啦,要早知道打這麼硬的仗,俺說什麼也得路上跑掉!”
“打贏了是那些當官的升官發財,和咱們小兵有啥關係。”
“嘿,聽說底下的蕩寇軍,小兵每個月,實得二兩銀子的餉吶,人家賣命有銀子拿,死了有撫卹,咱們賣命圖啥,連肚子都吃不飽!”
“去他孃的,索性降了!”
“閉嘴!”
劉澤清忍無可忍,厲斥!
卻出乎他意料,周圍的士兵紛紛朝他看了過來,目光令人害怕。
“英吾兄,你看……”
劉澤清向高傑求救。
高傑的兵和劉澤清的兵不同,劉澤清自當上山東總兵之後,什麼仗都沒打過,而高傑的兵來自於賀人龍,跟李自成周旋了好幾年,個個繞成了老兵油子,雖然高傑未必能如臂使指,可這些人也不會輕易向誰投降,他們更加清楚團隊的重要性,只有凝成一團,才能最大限度的爲自己謀取利益。
“大敵當頭,誰再亂嚼舌頭根子,斬!”
高傑站了出來。
他的數十家丁也手按刀柄,齊齊涌上前。
“嘭!”
就在這時,一枚炮彈當頭落下,剎那間血肉橫飛!
“嘭嘭~~”
又是接連幾聲炮響,兩個不遠處的炮位被炮火擊中,引發殉爆,周圍上百人全部死絕。
“這……”
高傑與劉澤清面面相覷,一絲恐懼油然而生,這說明蕩寇軍的重炮已經能打到山頂了,山頂不再安全。
從開戰至今,已方近百門西洋炮被摧毀近半,雖然蕩寇軍的火炮也被摧毀了數十門,可是人家數量多啊,山腳下仍是密密麻麻的炮位。
“弟兄們,別被嚇着,這是上天在警示我們,再打下去,咱們都得死啊!”
“是啊,活捉高傑與劉澤清,向攝政王爺請功!”
也不知是誰,扯着嗓子大喊。
別說劉澤清的士兵,就是高傑的老油子兵也是心內惶恐,再是投機鑽營,得有命留下來才行。
往往人心不穩的時候,譁然只欠缺一個導火索,如今有人帶頭,不管是劉澤清的兵還是高傑的兵,紛紛挺起刀槍,涌了上來。
“你……你們,誰給你們的膽子?”
高傑聲嘶力竭的大叫。
“兵主爺,老實點,免得皮肉受苦!”
“攝政王爺未必會要你的命,乖乖受縛罷。”
幾個兵頭翻臉不認人,親自動手,把高傑和劉澤清綁了起來。
高傑還在掙扎怒罵,因爲他知道,落李信手上必死,劉澤清卻如認命了般,嘆了口氣,任憑捆綁。
“別開炮,別開炮!”
“投降啦,投降啦!”
“嗯?投降了?”
白廣恩不敢置信道。
“嘿!”
黃得功嘿的一笑:“高傑與劉澤清能撐這麼久,已經讓我大吃一驚了,投降不奇怪,不過我們還是得小心點。”隨即就向上大聲喚道:“高舉雙手走下來,不要試圖耍心眼,否則,你們將面臨毀滅性的打擊!”
“我們是真的投降,不要開槍,不要開槍,這就下來!”
山頂傳來了喧鬧聲,不多時,一隊隊士兵高舉雙手列在隊前,分成數股,依次走向山下,戰士們則部分顯露身形,端着槍,站在山路旁監視。
其中有五花大綁的高傑與劉澤清。
“英吾兄,鶴洲兄,可是士卒譁變?”
白廣恩問道。
“哼!”
高傑悶哼一聲,他心知活不了,倒是硬氣的很。
劉澤清大叫道:“還望兩位兄臺在攝政王爺面前美言哪!”
黃得功搖搖頭道:“鶴洲啊鶴洲,你有眼無珠,唉!”
廣州城頭,看的清清楚楚,守軍如一列列螞蟻般下山,朱由榔頓時眼前一黑,大罵道:“劉澤清,高傑,成事不足,成事不足啊!”
“太子,太子!”
周圍衆人慌的扶住朱由榔。
其實每個人都明白,越秀山失守,意味着廣州無險可恃。
朱由榔又抓住鄭芝龍,急叫道:“靖海候,廣州水網密佈,你有水軍,把戰艦開入廣州,料那信賊不敢入城,再待得葡萄牙和西班牙人趕來,或許還有一戰之力,此戰若成,我奏請父皇,封你爲王!”
鄭芝龍暗暗冷笑,廣州水網密佈是不錯,可河道不是太寬,蕩寇軍破了城,在岸邊架起火炮,水面的船隻都將成活靶子,到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跑都跑不掉。
不過這話是不能說,鄭芝龍只是勸道:“我方尚有二十萬大軍,未必沒有決戰之力。”
“靖海候,廣州拜託給你了!”
朱由榔方寸大失,就要向鄭芝龍下跪。
鄭芝龍是臣,怎麼可能讓朱由榔向自己下跪,連忙扶住道:“太子勿要着急,還未到最後時刻,天色不早了,想必蕩寇軍不會連夜進攻,太子先回宮罷。”
朱由榔失魂落魄的走下城頭。
“徐先生,越秀山投降了,要不要一鼓作氣攻入廣州?”
山下,李信向徐以顯問道。
“天色將晚,不必急於一時!”
徐以顯拱手道:“桂王朝廷乃烏合之衆,越秀山失守,必人心惶惶,困久生變,攝政王爺不妨多等幾日,待其內亂自生。”
“嗯~~”
李信點了點頭:“就按先生所說!”
親衛奔向各處傳令,黃得功與白廣恩也帶着五花大綁的高傑與劉澤清前來。
“總司令,這就是高傑與劉澤清!”
黃得功抱拳施禮。
李信看了過去。
“把高傑拖下去斃了!”
果然,李信二話不說,向邊上揮了揮手。
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暗暗嘆了口氣,這怎麼說呢,只能說高傑倒黴,攀錯了親戚。
兩名親衛把高傑架走,高傑厲聲道:“我妻無辜,我子年幼,還望攝政王爺饒其一命!”
“我送她們去北美,爲崇禎效力!”
李信點點頭道。
高傑閉上眼睛,不再掙扎。
又一名親衛持槍頂着高傑的後腦殼,扣動了扳機。
“砰!”
高傑倒在血泊當中。
李信又望向劉澤清。
劉澤清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李信冷聲道:“你本無將才,靠賄賂周延儒得以位列總兵,崇禎召你入京勤王,你以墜馬爲由,推託不去,如你這般小人,理當千刀萬剮,不過念你並無大惡,本王饒你一命,把你廢爲庶人,你自去罷。”
本來劉澤清聽着李信歷數自己的罪狀,自忖必死,冷汗淋漓,卻不料被饒了一命,當即磕着頭稱謝:“多謝攝政王爺不殺之恩,劉某此生此世,當安份守己,安心做一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