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功有些不滿。
寇鬆是娼門出身,按大明律,出門要戴綠帽子,扎紅腰帶,走路不能走街道中間,必須在兩邊走,地位比之匠戶和軍戶還要低,是大明最低等的一種人。
換句話說,如寇鬆這類人,天生是做龜公的料。
而李蘭芝是李自成的女兒,大順朝的大公主,卻被李信嫁給了個龜公,李自成會暴怒也能理解。
不論寇鬆現在的成就如何,又是如何的位高權重,低賤的出身是永遠改變不了的。
別說李自成沒法接受,高一功都接受不了。
只是看着二人那恩愛的樣子,李蘭芝的母親高桂英也沒反對,更何況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高一功除了認下這個外甥女婿,還能如何?
“嗯~~不用多禮!”
高一功勉強點了點頭。
郝搖旗卻是從旁森冷的問道:“你就是寇鬆?”
“閣下是……”
寇鬆不解的看了過去。
郝搖旗臉一沉,大怒道:“你一個娼門龜公,有什麼資格娶我堂堂大順朝的公主,啊,誰給你的膽子?”
寇鬆驚呆了,隨即臉漲的通紅!
沒錯,他是出身低賤,這也是他心底的傷痕,有時他甚至會恨他的母親,爲何會把他生下來,讓他從一出身就是個龜公,這一切,直到遇見了李信才得以改變,是李信給了他自信,給了他做人的尊嚴,他也漸漸地從出身的陰影中走出,竭盡全力的爲李信做事。
並且在李信的撮合下,娶到了大順朝的公主李蘭芝,他的心裡充滿着感激,也越來越自信,乃至於近乎忘掉了自己的出身。
可是今日,居然被一名來客狠狠揭開了他的傷痕!
他很想反擊,只是他確實是娼門出身,這是沒法變更的事實,反擊只是給自己的傷口撒鹽,又能有什麼用呢?
“搖旗叔,不許你這麼說我家相公,他很努力的,出身怎麼了,就拿你來說,你也不是什麼達官貴人的後代吧,你有什麼值得自傲的?人終究還是要看後天努不努力!”
李蘭芝一把拽過寇鬆,不滿的向郝搖旗道。
“哈~~”
郝搖旗哈的一笑:“姑娘,難道你忘了你是誰?你是大順朝皇帝的女兒,不管你之前是什麼身份,但你現在就是大順朝的公主,你卻不知自重,與一個龜公成親,你讓你父親的臉往哪兒擱?你是要讓別人戳你父親的脊樑骨嗎?嗯?”
李蘭芝也是豁出去了,冷聲道:“我聽人說過,三代才爲世家,搖旗叔你纔是第一代,就忘了本?難道你忘了你自己以前是個殺豬的嗎?”
“放肆!”
郝搖旗脾氣上來了,兩眼瞪的如銅鈴,怒道。
“你說誰放肆?”
這時,紅娘子玉面森寒,從後面走了出來,身邊還有寇白門。
“姐!”
一看到寇白門,寇鬆的眼睛都紅了。
寇白門冷着臉道:“我們出身低,所以我們更應該努力,你是我們家唯一的男兒,今天被他說你兩句又怎麼了?他日大順國滅,你看他在你面前還怎麼張狂!”
“嗯!”
寇鬆剛剛點頭,紅娘子就道:“不必等那麼久了,來人,把這狂徒拖出去槍斃!”
“什麼?”
郝搖旗面色劇變,不自禁的向後退了一步。
高桂英與高一功也大吃一驚。
不是說好了不殺順軍中人的麼?
“紅娘,搖旗他生來便是如此,縱有言語冒犯,也罪不至死啊!”
高桂英不禁爲郝搖旗求情。
紅娘子搖搖頭道:“桂英姐,你恐怕被他矇騙了,有一種人,擅長於以狂放不羈爲幌子,由着性子胡來撒潑,甚至做些驚世駭俗之事,別人若說他,他哈哈一笑,我生來如此,或者說什麼我命由我不由天,好男兒當仗劍直行,三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你說這種人是耿直任俠,還是大奸大惡呢?你真當這郝搖旗沒腦子,否則他又怎麼會諷刺於你?”
“這……”
高桂英心裡犯起了嘀咕。
也確實,細細回想郝搖旗的言行過往,雖然狂妄自大,不斷犯事,卻從不過界,每次即將要觸碰到李自成的底線時,都如未卜先知般,立刻就縮了回去,李自成拿他毫無辦法,最終只能哈哈一笑揭過。
如果一次兩次倒也罷了,可次次如此,就很難讓人不相信,不是刻意爲之。
高一功也用驚疑不定的目光看向了郝搖旗,要真是如此,這簡直是毛骨聳然啊!
不過高桂英仍是繼續求情:“紅娘,還是算了吧,兩國相爭不斬來使,縱然搖旗如此不堪,把他趕出北京就是了,眼不見爲淨。”
紅娘子冷聲道:“桂英姐,我並非嗜殺之人,也不是一定要駁你的面子,我殺他,有兩個原因,首先是爲了令弟高一功,一功兄與相公相交莫逆,連累他受李闖猜忌,但一功兄素來忠義,既便不滿,也下不定決心離去,久而久之,李闖必猜忌更盛,只怕早晚招來殺身之禍啊。
即然如此,不如由我們幫他斷了退路,這郝搖旗一殺,一功兄就回不去了,你們姐弟相逢,豈不是勝過互爲敵手?至於一功兄在西安的家人,這沒關係,我們可以暫時封鎖郝搖旗被殺的消息,派遣高手潛入西安,把家人接過來,然後再給雙喜和慧劍送封信,讓他們擇機逃走。
其二,相公雖待人寬厚,但總有人不識好歹,這些人豈會不知兩國相爭,站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的道理?他們只是拿着相公的寬厚左右逢源,騎牆觀看,那麼我就以郝搖旗的人頭佈告天下,從今往後,不投相公者,便是死敵,相遇決不留手!”
紅娘子在李信的妻妾當中,並不是最美的,可這一刻,竟似有絕世風姿加持,高貴而又威嚴,凜然不可侵犯。
高桂英不由暗歎一聲,郝搖旗死定了。
這幾年來,紅娘子替李信看家,而且身爲李信的正妻,又替李信生了個兒子,已經沒有人能撼動她的地位了,貴氣正在逐漸養成。
李信離開北京,把政事委託給了史可法,防務由張鼐負責,內事則歸紅娘子管,分別代表了官僚體系,闖派力量與最初隨李信打打天下的從龍派,而最初去杞縣搭救李信的千多人,就是紅娘子召集的,這些人在歷練中漸漸成長,相繼邁入了軍隊的中高層,除了敬畏李信,紅娘子的影響力也極其深厚,更何況紅娘子身後的邢家也得到了提撥重用,紅娘子的大勢已經養成。
這郝搖旗在哪裡撒撥不好,非得到李信家裡撒潑,這不是白送給紅娘子殺他的藉口麼?
“你敢!”
郝搖旗心膽俱喪,又向後猛退了幾步。
“拉出去槍斃!”
紅娘子厲聲斥喝。
幾名親衛連的戰士涌了上來。
果然,郝搖旗並非不知好歹之輩,面臨生死關頭,居然向高一功求救。
“一功,平日我待你如何,你爲我說句話啊!”
高一功內心掙扎,但是他清楚,今日自己如果敢爲郝搖旗求情,恐怕永遠都不會得到李信的重用了,他還沒天真到以爲李信會對紅娘子的專行獨斷生出不滿。
再一想此行的任務是勸降張鼐,如今連張鼐的面都沒照,郝搖旗就被殺掉,這無疑是極大的諷刺。
“搖旗,你這性子容易得罪人,望你下輩子做人好生反省,莫要重蹈覆轍了。”
高一功看了眼高桂英,見高桂英無動於衷,就揮了揮手,然後轉過身。
這倒不是他心狠,郝搖旗實在是做人太失敗了,連李自成都被氣的數次想殺的人,能是什麼好貨色?在順軍中,郝搖旗得罪的人太多,高一功與郝搖旗從來就沒有過深交,又怎麼可能不計較前程去爲郝搖旗說情?
“你……高一功?”
“好,你們想要老子死,今天大家就同歸於盡!”
郝搖旗又驚又怕,索性心一橫,向李蘭芝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