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大,靈兒永遠都是孃的兒子,永遠都不會變!”張曜靈緩緩從裴鳳如的溫暖懷抱中擡起頭來,一向冷靜睿智的臉上此刻滿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和笑意,還帶着一絲的頑皮,這是隻有在父母面前,張曜靈纔會有的真性情流露。
“就你嘴甜,既然這麼有孝心,那麼這一走就是六年,中間只回來一次,這好像有些言行不一吧?”裴鳳如看着伏在自己懷中的兒子,寵溺地看着他的臉龐,只是言語上卻還不依不饒。
“娘~~!”張曜靈使出了自己無敵的撒嬌絕技,雖然這種幼稚的舉動完全不符合張曜靈如今的年齡和身份,讓身後的衆人看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只不過當事人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反而還覺得理所當然。
“臭小子,都長這麼大了,還跟一個小孩子一樣!”裴鳳如輕輕推開還賴在自己懷中的張曜靈,看着已經長得比自己還要高的兒子長身而立,英氣勃勃,心中忽然有了一種感覺:兒子,長大了。
這一種感覺來得如此突如其來,卻又是如此自然而然。裴鳳如幾年的年紀還不到三十歲,但是盛行早婚的時代讓這個時代的男女都十分早熟。看着自己這一個唯一的兒子已經長大,身爲母親的裴鳳如看着兒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唏噓感嘆,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好了,你們母子倆有什麼話也不要在這裡說了,先回家吧。”不知道何時,持重落後的張重華也走近這對母子面前,出聲打斷了這一個溫馨的沉默。
“爹!”一聽到張重華的聲音,裴鳳如馬上反應過來自己失態了,連忙拉着張曜靈迴轉。張曜靈卻沒有移步,只是看着自己的父親,含意千萬地喊了父親一聲。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張重華一直保持嚴肅的臉上也難得露出了一絲笑容,伸出手來在張曜靈的肩膀上輕拍,嘴裡喃喃有聲。
張曜靈看着面前一臉慈祥笑容的苻父親,鼻子裡突然有一種酸酸的感覺。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涼州之主,如今已經蒼老了許多。
張重華臉上的笑容依舊,只是那張英挺的面龐上,已經不見了當年指點江山的逸興遄飛,只剩下了一抹看透世事的滄桑。就連那兩鬢,也出現了點點的灰白。
父親今年,還只有不到三十歲啊!
裴鳳如風采依舊,而張重華卻已經顯出了老態。張曜靈看着面貌差別極大的父母,在那種得見親人的欣喜中,卻也有着一種淡淡的愧疚和酸澀。
他知道,父親之所以會變成如今的模樣,和當年的那一件事脫不了關係。當年如果不是自己狠心把那件醜事,殘忍地暴露在完全矇在鼓裡的父親面前,胸懷大志的父親絕對不會在這短短几年中,就有了這麼大的變化。
張曜靈知道自己很殘忍,他也覺得很對不起自己的父親,但是他,卻絕不後悔。
一個是養育自己十幾年的親生母親,一個是自己視若手足的兄長,這兩個父親最尊敬最信任的親人,卻揹着他做出了這種有悖人倫的驚天醜事。而且更讓父親心如刀絞的是,這一慘事卻被自己未成年的兒子親手揭露,猶如晴天霹靂。
尤其是到最後,這兩個自己最親近的長輩,一個就死在自己的面前,而另一個卻被自己親手下令殺死。這兩個人做下了如此醜事,張重華心中的確恨透了這兩個人,但這兩個人畢竟是自己的骨肉血親。他們或許不把自己當親人,但是自己,又怎麼狠得下心呢?
張曜靈知道,如果按照父親的性格,這兩個人說不定還真能留下一條小命。這是人之常情,但卻不是一個帝王應該做的。斬草就要除根,所以張曜靈硬着心腸勸說着自己的父親,一力堅持,才秘密剷除了張祚的勢力。
親手殺死自己的兄長,張曜靈知道自己的父親心裡很苦。就算那兩個人做下了再錯的事,那也是父親血濃於水的親人,縱然當時可以硬下心腸殺了他。但過後,又怎麼可以不縈於懷?
這個世界上要謀求利益,可以用理性尋求。但是人畢竟是感情的動物,沒有人可以做到完全的冷血。這種人倫慘劇,遠遠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快刀斬亂麻的。
這麼多年,張重華一直一個人承受着這一切的痛苦,卻不可以將這種家醜和別人分擔,即使是夫妻情深的裴鳳如也不可以。
這麼多年,真是苦了父親了。可是張曜靈沒有辦法,爲了自己一家人的安危,他只能如此殘忍,如此冷酷。
“爹!”
張曜靈又叫了一聲,神色複雜地看着滄桑的父親,心中酸楚。
“爹沒什麼,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父子連心,從張曜靈的複雜眼神中,張重華已經完全讀懂了他的心意。他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說道,“有什麼事,回家再說吧,你有三年沒有回家了。”
“嗯,爹,娘,我們走。”以前,張曜靈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有一天還可以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感情波動,但是走在父母二人的中間,一手握住一個的手,張曜靈卻深深地感受到,自己那冰冷的心海,正像潮汐一樣波濤洶涌,不能自已。
這就是感情吧,有苦有樂,有起有伏。縱然有許多不如意的地方,但只是爲了那最後的溫暖,自己也值得爲此拼盡全力!
“爹,天賜叔叔哪裡去了?”一行人很快就進了城,輕車熟路地走回自己的家中。張曜靈毫不客氣地坐倒在一張椅子上,奇怪的向自己的父親,問道。
自己那個叔叔,一向是個哪裡有熱鬧就往哪裡湊的主,又是好武成癡,對於自己這個身手不凡的侄兒從不放過。上次自己回來的時候就一把抓住自己,上校武場大戰了幾十個回合。也不管自己剛剛回來屁股都沒做熱,最後被心中有氣的自己狠狠地教訓了一頓,打得灰頭土臉的。但屢戰屢敗的張天賜還是放着狠話,彷彿剛纔那個被自己侄子胖揍一頓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如今自己回來的消息父親肯定不會瞞他,怎麼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見到他的人影?
“小郎如今已經是做父親的人了,哪裡還會跟你這個小子胡鬧?上個月帶着你三嬸和你堂弟,去了孃家走了一趟,到現在還沒回來呢。”裴鳳如笑意盈盈地接過話茬,卻還不忘了藉機打擊一下張曜靈的“幼小心靈”。
“我哪有胡鬧?每次都是三叔自己死拉硬拽拉着我去的,我可不是自願的。”張曜靈急急地分辯,這可是大實話,自己這個三叔總是拉着自己去的,要不然自己纔沒有那個閒心去跟他進行這種毫無營養的切磋。
“就算你說得有理,但現在你三叔已經爲人父,這行事自然也穩重了許多,成熟了許多。”裴鳳如忽然笑眯眯地看着張曜靈,那種古怪的笑意看得張曜靈一陣心驚肉跳,“倒是你……什麼時候才長大呢?”
“娘,兒子現在已經長大了。你看我現在都已經是秦州刺史了,做的可是大官,早就是大人了。”張曜靈總覺得自己的母親的笑容含義深遠,偏偏自己揣測不出來,只好強笑着反駁。
“做官了又怎麼樣?還不時你爹下的命令,六年就回來兩次,真是個沒良心的小東西,真是白疼了你這麼多年!”說着說着裴鳳如就有些心酸,原本笑意盈盈的臉上風雲突變,說話都帶上一絲顫音。
“好了好了,靈兒回來就好,你說那麼多傷心的事幹什麼?”張重華心有同感,但他自然知道自己當初的任命所爲何來。當年的那件事只有有限的幾個人知道,裴鳳如對此一無所知。所以這幾年來,一心思念兒子的裴鳳如,可是沒少抱怨張重華。面對抱怨,張重華也無言以對。好在這麼多年的夫妻,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當年的那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我的靈兒怎麼會那麼早就一個人,孤苦無依地到那麼遠的地方去,還不是你這個狠心的爹?”裴鳳如完全闡釋了女人善變這個至理名言,一轉眼的功夫,她就把矛頭指向了張重華,對於張曜靈卻是換上了憐愛。真是讓父子倆瞠目結舌,隨後又搖頭苦笑不已。
“好了,娘,爹也是一番苦心,所謂玉不琢不成器。也正是有了這麼多年的歷練,兒子才明白了許多的道理。你看,我現在不是已經長大了嗎?”張曜靈走過去抓着裴鳳如的手臂,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搖着手臂直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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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父子倆,真是……”裴鳳如恨恨地瞪了訕笑的張曜靈一眼,不過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這兩父子。良久,才遊移不定地說道,“你們這對父子,我總覺得你們好像有什麼事在瞞着我……”
“哪有?我和爹都一直在你眼皮底下,有什麼事能瞞過你?娘,你想太多了。”女人的直覺真是太厲害了,張曜靈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趕緊笑着引開了話題。
“是嗎?”裴鳳如的語氣還是帶着很深的懷疑,不過看着這兩個演技絕佳的父子,她還真沒什麼話好說。找不到什麼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懷疑,裴鳳如索性就直接把這個問題給拋開了,轉頭興沖沖地對着張曜靈說道,“靈兒,你說……你什麼時候……也能長大呀?”
“娘,我現在已經長大了呀?”張曜靈聽不出母親話中的深意,看着母親還是有些不信,他還故意站直了,笑嘻嘻地對母親說,“娘,你看,我現在比父親都要高了呢!”
“長得高算什麼長大、還是傻小子一個!”裴鳳如撇撇嘴,顯然很不滿意這個答案。隨後她又換了一副笑臉,語氣古怪地說,“靈兒啊,我說的長大……可不是這個長大。而是……像你三叔一樣的長大……”
“像我三叔一樣?那難度有些高啊!”張曜靈很有些爲難地抓了抓頭皮,張天賜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肌肉男,自己雖然武力值要高於他,但是那種天賦異稟的肌肉塊,恐怕就很難比得上他了。
“不難不難,一點都不難,只要你乖乖點頭就行了!”裴鳳如裴鳳如笑意更濃,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不過這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張曜靈更加糊塗了。
點個頭就行?貌似這沒那麼容易吧?難道母親說的,和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
張曜靈忽然有些明白了,不過他還是不算太明白。他試探性地問道:“娘,你說的長大……到底是什麼意思?”
“傻兒子,平時看着你挺機靈的,怎麼一到關鍵時刻,就變得傻頭傻腦的呢?”裴鳳如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自己的兒子,看着張曜靈還是一臉的懵懂,只好狠狠地在張曜靈的額頭上按了一下,解釋道,“不就是和你三叔一樣,結婚生子嗎?”
“什……什麼?結……結婚生子?”張曜靈大驚失色,差點把自己的舌頭都給咬掉。這個要求,實現起來的難度貌似不是很高。不過,這也太突然了吧?
“娘,我現在年紀還小,還是過幾年再說吧。”略一愣神,張曜靈開始找起了藉口推搪。不管怎麼說,自己現在還只有十五歲,放到自己原來的那個時代,還只是一個青澀無比的初中生。如今居然要談婚論嫁,是不是有點早了?
“小什麼小?你今年都已經十五了,一點都不小了。想你爹當年成親的時候,比你年紀都小,你怕什麼?你看看這周圍和你同齡的人,哪一個不是都已經妻妾成羣了、有的如今都已經生下了一兒半女,哪有一個像你這樣還吊兒郎當的?”裴鳳如喋喋不休地數落着張曜靈,看似要把這個“嚴重損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事業,進行到底了。
“娘,我哪裡吊兒郎當的了?”張曜靈頗有些無奈地看着苦口婆心的母親,同時還不停地向一旁的父親張重華使着眼色,想讓父親幫腔拉自己一把。誰知道張重華裝聾作啞,絲毫不把張曜靈的眼神放在眼裡,安坐在那裡穩如泰山。
過河就拆橋,死道友不死貧道,爹,你狠!
“娘,我現在還有大事要做,秦州那面剛剛起步,這個時候,可不是考慮兒女私情的時候啊?匈奴未滅,何以家爲?”眼看母親不依不饒,張曜靈只好拿事業做起了擋箭牌,還順便拿出了霍去病老兄的名言,一派大義凜然大公無私的派頭。
“嘁,你這小猴子心裡有幾根花花腸子,我這個當孃的還不知道?你要是有這麼勤於公事,可我聽到的傳言,你的名聲好像不怎麼好呀?”對於張曜靈的逼真表演,裴鳳如毫不上當,嗤之以鼻。
“這個……”張曜靈啞口無言。雖然這幾年自己確實沒閒着,但是這流傳在外的都是自己荒怠貪玩的花邊新聞,要反駁還真是無從談起。這下好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吧?
張曜靈懊喪地擡頭,看着得意洋洋的母親,有氣無力地問道:“娘,就算我要成親,這也不是一個人的事啊!咱們家也不是一般人家,一定要找一個門當戶對的,這可不太容易啊。再加上這三媒六聘的,時間一定短不了。這麼好不好,秦州還有事,我過幾天還要回去一趟,等您老人家找好了、辦妥當了,我再回來好不好?”
張曜靈眼見自己的母親是鐵了心了要解決自己的單身問題,張曜靈只好使起了緩兵之計,想要拖延拖延。誰知道張曜靈這話一出口,立刻引來了裴鳳如的強烈不滿,對着張曜靈就怒斥開了。
“你這臭小子,有沒有點記性?什麼還要好好找?你和盈雪是從小就訂下的娃娃親,你們兩個可是我一起看着長大的,你這麼說還有沒有點良心?盈雪多好的一個女孩子啊,你這個混小子,你這麼不把她放在心上,對不對得起她?讓她知道了得有多傷心?”
“啊?她……我……”張曜靈恍然大悟,貌似自己……和那個小丫頭……還真有一段不得不說的故事,只是自己從沒放在心裡去,這時才突然想起來。不過,一想起那個嬌小玲瓏的小丫頭,忽然變成自己的老婆,張曜靈就覺得全身一陣雞皮疙瘩。前世今生足有四十多歲了,自己不是蘿莉控啊!
“想起來了?那就好。”裴鳳如很得意地看着自己這個機靈的兒子現在的這一呆頭鵝的樣子,然後又輕飄飄地說道,“我和你爹,還有謝將軍和謝夫人都商量好了,下個月初九就是個黃道吉日,別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你就不用瞎操心了。你呀就回去好好跟禮官學習一下吧,馬上就要成親了。到時候在這禮數上,你可不能丟了我們張家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