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些爲難,如玥的態度沒有軟下去,可一雙他眼中的璧人又生生將自己逼得這樣緊。何況在養心殿之時,他早已親口允諾賜對食,朝令夕改,豈非要弄得沒有威嚴了。
如玥不是沒有想過這些,看着握住自己腳踝伏在地上的沛雙,想起昔年那些愉快的過往,她怎麼也不能開這個口,答應把自己如同妹妹一樣看待的丫頭,嫁個一個宦官啊。
情勢急轉直下,永壽宮的恩寵不就不多了。若是這樣耗下去,豈非要皇上厭倦如妃娘娘麼?沛雙看得透徹,不覺鬆開了握着小姐的手,重新直起身子道:“皇上,奴婢知道小姐必然是不捨得將奴婢遣嫁的,可奴婢與徐公公是真的有情。後宮裡,宮人們求的無非是盡心盡力的侍奉主子,之餘,能爲自己找個可心兒的人,知冷知熱的說說話也就夠了。倘若小姐依然不捨奴婢,還請皇上允准奴婢與小姐多處幾日,細細勸解……”
“沛雙,你當真不後悔麼?”如玥紅腫着雙眼,認真對上沛雙渴望的目光。
被這樣認真的一問難住,沛雙心裡鼓起的勇氣好似漸漸蒸發了些,不由的有些心軟:“小姐,奴婢……的確是認真的。”
“好吧,那本宮就如你所願。”如玥有些聽不清楚自己的聲音,可旁人盡能聽得真亮吧。若是主僕二人之間,一定要有個狠心的,如玥希望是自己。
那將來如果沛雙後悔了,便會怨恨她這個當小姐的狠心,卻不會怪自己輕率莽撞。怨別人,總好過怨自己,疼的深淺或許不同吧!
“好!”皇帝轉愁爲笑,不覺握住如玥的手:“朕知曉你不捨得,必定風風光光的給她們這個恩旨。讓常永貴去辦,你且安心就是。”
“多謝皇上。”如玥欠了欠身,淚水汨汨的滑落:“這丫頭跟在我身邊這麼些年,臣妾當真是不捨得。索性由皇上您做了主,否則臣妾豈非要憑白耽誤沛雙一輩子了麼。”
“有你這話,朕也安慰不少。”皇帝心中有些感嘆,如玥到底是知書識禮之人,對自己也存了憐惜之心,否則這股勁兒若真就拗着了,他自己也真是不好下臺。“撿日不如撞日,朕這就令人去辦了。”
“謝主隆恩。”如玥軟軟的跪了下去,與沛雙徐淼一併向皇上道謝。心裡的淚水早已絕提,可面上卻綿柔柔的滿是笑容。
襲兒端着白糖糕在門外站了許久不敢進來,耳朵裡聽見的盡是如針一樣銳利的話語。沛雙這丫頭,怎麼會這麼傻。她以爲自己是在幫娘娘,可卻如同剜了娘娘的心一樣殘忍。
這些日子,娘娘經歷了太多太多的苦楚,沒有一件省心的事兒。可憑白的,卻又來了這樣殘忍的一樁,着實令人難以消化。
正逢常永貴來,襲兒見了,緊忙將人拉到了稍遠一點的位置。“常公公,奴婢求您了,有沒有法子阻止這事兒……”襲兒急的雙眼通紅,恨得要哭出來。
常永貴無聲長嘆,搖了搖頭:“來永壽宮之前,皇上已經吩咐奴才去張羅新房了。這會子,八成宮人們都聽了信兒,如妃娘娘的家生侍婢與儲秀宮皇后娘娘身邊的副總管對食。你叫我想什麼法子能攔得住啊……”常永貴哀怨的睨了襲兒一眼,不得意道:“除非其中一人永遠消失,那這樁婚事便不復存在!”
襲兒一慌,手上的糕點差點摔在地上,索性常永貴機敏,穩穩當當的托住了漆盤,自責道:“你權當我什麼都沒有說過吧,眼看着兩人就要湊在一起了,生生拆散也未必就好。你要沛雙姑娘頂着怎麼樣的名譽,活在這深宮之中啊?”
Wωω●тtκan●℃o “這……”襲兒犯了難,跟着主子從王府到皇宮,後來換了新主子。這一路走來,遇上了多少事兒,從來都沒有令她這樣爲難過。悵然若失!“若是換了旁人,或許能真心待沛雙,可徐淼……哪裡是那樣好心之人。”
“說的是呢,我也不明白,這徐淼和沛雙姑娘,到底是怎麼勾搭上的,怎麼先前就沒有人能看出一點端倪!”常永貴唏噓不已,忽然聽見內寢裡皇帝喚了一聲。緊着對襲兒道:”事已至此,咱們還是從長計議吧,快進去,別讓皇上等久了。”
襲兒默默的頷首,跟在常永貴身後,硬着頭皮走了進去。“常永貴,都安排好了麼?”皇帝笑問。
“回皇上的話,奴才已經安排妥當了,新房也佈置好了。晚些時候,不當差的宮人們也紛紛去下院道喜,賀一雙佳人對食。”常永貴的雖然面帶喜色,可心下卻是千百個不忍。同爲太監,這當太監的苦處實在太多,自己不濟也就罷了,何必要拖上一個好端端的姑娘家陪葬呢!
“好好,這就好。”皇帝的心頭大石總算落下了,看來此事再不會有什麼變數了。其實,心裡還是稍微有些不愉快的,賜對食本就是恩旨,若非能將沛雙留在宮裡,其實這個人情他根本不必做的。
“皇上,那就甭耽誤了吉時,這就送一雙璧人下院‘拜堂’吧。”常永貴知道事情已經沒有轉機了,與其慪在這裡讓大家都難受,不若快刀斬亂麻,過去了也就算了。
如玥輕輕的倚在皇帝懷裡,垂首道:“如此,就請皇上下旨吧。想來還有好多奴才等着向她們賀喜呢。”
“那就去吧!”皇帝有了如玥這句話,心裡痛快多了。
襲兒將白糖糕擱下,湊上前去扶起了沛雙:“好生照顧自己。”這句話說不說,襲兒不知道有沒有用,可若是不說,她總覺得心裡憋屈得慌。
“會的,姑姑,小姐這裡就勞您費心了。”沛雙抹去眼淚,隨着徐淼起身,二人又朝皇上、如妃一拜,終究是相映成笑的退了下去。
“你們也都下去吧。”皇帝斂了心神,沉靜的陪在如玥身旁:“朕今兒就陪你好好說說話,令你不至於傷心煩悶。”
如玥抹去了淚水,慨然道:“皇上政務繁忙,還要爲臣妾操心這等下事兒,當真是臣妾無用。”忍辱負重,屈從退讓,這何曾是鈕鈷祿如玥的性子,明知道沛雙不能嫁給一個太監,可她終究還是妥協了終究還是向皇上低頭了,滿心的愧疚,哪裡是皇上幾句話就能撫平的。
“朕知道你不捨得,可女子這一世總要像樣的嫁一次啊。能找到個知冷知熱的人,已經是福氣了。”皇帝親手捻了一塊白糖糕,擱在如玥脣邊:“嘴裡一甜,許就能沖淡些許心裡的苦澀,你嚐嚐。”
女子的一生,總要像樣的嫁一次。嫁過去之後,無論是苦是甜,都要自己慢慢消受。若是吃一塊白糖糕,就不覺得心苦了,那後宮的女子人人都懷抱着個糖罐子,豈非整日都沉醉在蜜糖一般的日子中,幸福的膩死了。
如玥噗嗤笑出了聲,唯有她自己知道,不是歡樂,更不是爲了討好皇上。而是太可笑了,再沒有比這更令人可笑的事兒。
這一日,皇上陪着如玥說了好些話,盡是家長裡短的閒碎話。也牽扯道初貴人早產之事,柳氏兩姐妹賜字之事,以及秋初的木蘭秋獮。如玥陪着笑,或者沉默的聽着,或者盡訴柔情,可竟然沒有一份是出於自己的心。
尤其是夜深人靜,吹熄了宮燈之後,她沉痛的閉着雙眼,帶着幸福的微笑依偎在皇帝懷中之時,怎麼都覺得是無比的煎熬,好似這一夜特別的漫長,待天際微微泛起魚肚白時,烏絲都會熬成白髮。紅顏早逝!
可是此時此刻,沛雙又是怎麼挺過來的呢?如玥不敢想,又不能不想,但無論腦子裡怎麼糾纏着這些密密麻麻的真實痛楚,她都不能亂動,不能輾轉,因爲皇帝還睡在身邊。沉靜的睡在自己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