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哪一隻眼睛看見我是裴家大小姐?”靈越忍不住嘴角抽搐,真是見鬼了啊!
他犀利的目光透過蒙蒙月光,冷冷掃過了她的全身,靈越頓時又羞又窘。
“哪裡有小毛賊穿得像你這樣?”他悠悠反問,月光如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看到牙齒一閃一閃地發亮,“一副千金大小姐的樣子,又是從窗戶裡偷偷摸摸逃出來的。我碰巧聽說裴家的千金寧願跳水死掉也不願嫁進慕容家……所以,你不是裴大小姐,我真想不出來是誰……”
“其實,我不是裴家大小姐,我是她身邊的小丫鬟,我叫小吉祥……”靈越急中生智。
“是麼? 我不相信。我碰巧……”
“你碰巧又聽說小吉祥不長我這樣對不對?”她忍不住搶白他,他沉默半晌,一本正經地回答,“我碰巧今天見過一個小丫頭,有人告訴我那是裴家大小姐身邊的丫鬟,名叫小吉祥。”
“那還真是巧……”靈越苦笑,“大俠既然知道知道我是裴家的大小姐,可以讓我走了嗎?”她腳底抹油,轉身欲溜。
但是他的身形很快,一閃已將她攔住,“不行,我不能讓你逃走。”
“那是爲什麼?”靈越奇道,心中只恨輕功盡失,不然一飛沖天,這個男人未必追得上自己。
那人在黑暗中避而不答,忽然一聲呼嘯,兩個護衛模樣的人立時出現在面前。
“送裴大小姐回客棧。”
“是!”兩人應了一聲,便將靈越架起,不多時送到了裴夫人的房間。
裴夫人正準備安歇,見到靈越簡直驚掉下巴,“翠兒……你,你不是應該……”
“應該睡在牀上是嗎?”靈越看着她的眼睛,沒好氣地回答。
“翠兒,你不要怪娘……娘也是盡力了,我大風鏢局今時不同往時,你父親不在,我們孤兒寡母如何拗得過姑蘇慕容家呢?”說着說着,裴夫人又想起了下落不明的丈夫,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滴在衣襟之上。
靈越看到她的眼淚,硬起來的心腸又一寸一寸軟了下來,甚至忍不住要叫她一聲娘,勸慰她不要如此傷心,事情再糟糕也有轉圜的良機。
她嘆了口氣,然而又聽到裴夫人恨恨說道,“可恨着慕容家欺人太甚!今日才着人來知會,說明日不但要迎娶你,還要一同……”她顫着聲音,看着靈越的一雙清澈的雙眸,忽然有點說不出口。
“說吧,再壞的消息我聽着就是了。”她未能按照計劃逃脫,已經十分沮喪。
“明日慕容家不但要迎娶你,還要同時納娶兩位姨娘……”裴夫人一狠心,咬牙說了出來,偷偷去看靈越的臉色。
靈越皺着眉頭,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還要娶什麼?”
“翠兒,你這傻孩子,娘跟你說的,你都沒聽到啊?”裴夫人恨鐵不成鋼,玉指點上靈越的額頭,“慕容家明日還要娶城南高家的二小姐,城東李家的三小姐,明日你們一起拜堂成親!”
“什麼?”靈越已經跳不動了,原配小妾同時進門,還真是稀罕。不知爲何她竟然想大笑。
於是她真的哈哈大聲笑起來,“有趣,真是有趣!慕容家到底安的什麼心?唱的哪曲戲?”
聽到她歡暢的笑聲,裴夫人哆嗦了一下, “你這孩子,莫非是氣糊塗了? 怎麼還笑得出來?”
靈越笑得眼淚都快要出來,捂着肚子,直是說不出話。
裴夫人慌張起來,連忙叫人,“快點叫郎中看看小姐,怕是病又犯了!”
靈越止住她,“不要叫郎中了,我沒有什麼病!他慕容家那個叫什麼慕容白的愛娶幾個娶幾個吧,跟我有什麼關係?”
裴夫人對她瞠目而視,一副哀其不爭怒其不幸的神情,“你這孩子糊塗啊!你是杭州裴家的女兒,是慕容白明媒正娶的原配發妻,怎能跟那兩個賤人一起拜堂呢?要拜也是你在先,那兩個賤人在後。他慕容家明目張膽這樣做,就是想故意羞辱我們裴家啊!”
說着說着眼圈又是一紅,豆大的淚珠團團轉在眼底,“都怪老爺不在啊……若是老爺在世,我裴家哪能這麼被慕容家羞辱啊!”
靈越哪裡經得住這一番唱唸做打,忙扶住她,“娘,你別哭了!”
她那一聲娘叫出口,裴夫人的身體一僵,眼睛裡露出無限欣喜,“翠兒,你終於肯叫我娘了!”
不知爲何,一陣酸澀猛然涌上靈越的鼻端,眼淚奪眶而出,她又癡癡地叫了一聲“娘啊……”叫了一聲又一聲,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情真意切,撲在裴夫人懷裡大哭起來。
卻叫裴夫人不知所措,只是撫着她的秀髮,輕輕拍打着她的脊背,任憑她發泄。
終於到了九月十五,黃道吉日,宜嫁娶。
一大早,天還是矇矇亮,小吉祥便將靈越喚起。
“小姐,快點起來梳妝打扮。夫人說,必定要將你打扮得光彩照人,豔壓羣芳。叫慕容家看看,我裴家的女兒豈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的?”
靈越惺忪着雙眼,打着呵欠,從牀上慢慢坐起。她昨日決定,就替那裴之翠嫁入慕容家,到時再權宜順變,找個機會脫身。這麼一想,多日來的思慮盡消,竟輕輕鬆鬆頭一回睡了一會踏實的好覺。
小吉祥打來溫水,替她淨面。又伺候她將裡裡外外換成簇新的衣衫,方纔對着外面揚聲叫道:“小姐已經收拾停當了,請老夫人進來爲小姐梳妝吧。”
靈越面前的菱花鏡,剛好照着門口。於是下一刻,她就在鏡子裡看到一個年老的婦人帶着一個小丫頭堆着滿面笑容走進來,一身暗紅色的新衣喜氣洋洋,頭上插金戴銀,裝扮得十分隆重。
“小吉祥,這是……”她疑惑地看着小吉祥。
“小姐,你不記得了,這是九姑婆啊……”小吉祥低聲在她耳邊說。
靈越微笑點頭,“九姑婆……”
九姑婆看着靈越,喜笑顏開,“翠兒,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九姑婆給你道喜了……”
靈越嘴角抽搐,“多謝九姑婆……”
靈越忽然想起以前聽繡珠說,女子出嫁之日,要請全福老人爲之梳頭,所謂全福老人,便是尚有高堂健在,與丈夫和睦恩愛,更有兒女雙全的婦人。莫非這九姑婆便是裴夫人請來的全福老人?
她猜測的果然不錯。九姑婆讓她坐在菱花鏡前,替她如瀑的黑髮散開,手執一把玉梳,一邊梳,一邊高聲念道: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她的調子拉得悠長,將一段段祝福的話念下來,宛如歌唱一般,又如讚頌。靈越癡癡地聽着,盯着菱花鏡發呆。錦孃的臉慢慢地出現在鏡中,她用熱切的留戀的眼光看着靈越:
“錦娘沒有那個福分啊……沒有那個福分活着看到你成家生子,子孫滿堂,快快樂樂……”
靈越的眼睛開始蒙上一層水光。想不到她第一次嫁人,竟是這種光景:裝作一個不認識的人,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真是荒唐……
透過眼中的水霧,鏡中錦孃的臉慢慢消失了,一雙黑亮有神的眼睛,帶着幾分戲謔靜靜地看着她。
她的心猶如猛然受了一計重擊,疼痛得難以呼吸。
他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天邊傳來破空而來,“我從見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是我的!”
她不覺輕輕撫上了嘴脣,那臨別的一吻,似乎還殘留着餘溫。
路小山,你去了哪裡呢?
如果我是你的,你此刻爲什麼不來?
“小姐,該塗口脂了!”小吉祥探頭過來,看到她滿眼俱是淚水,驀地住了口。
“小姐,你是不是又後悔了……”她欲言又止。
“小吉祥,你這傻丫頭,你家小姐這是捨不得孃家啊!”九姑婆笑盈盈地擦去靈越滴落的眼淚,“要上妝了,翠兒再哭就做不成漂亮的新娘子了……”
小吉祥咬了咬嘴脣,想說什麼,終是沒有說出口。她輕輕轉身,“我去外面問問,慕容家的花轎幾時到。”
不知過了多久,喜慶的嗩吶聲,噼裡啪啦的鞭炮聲,熙熙攘攘的恭喜聲,鋪天蓋地而來。
靈越猶如在夢中一般,穿着鳳冠霞帔,披上繡着龍鳳呈祥的蓋頭,拜別了裴夫人,被喜娘攙扶進了花轎,一路顫巍巍擡往慕容家。
小吉祥在路上不停地催轎伕,“快點,快點,我們小姐可是原配,當然得第一個進門!”
在她的一路督促之下,轎伕們健步如飛,果然不負裴家所望,先於高李兩家進了慕容家的門。
鋪天蓋地的嗩吶聲不斷,靈越充耳不聞,一直在盤算着,到了慕容家該如何尋機脫身。
喜帕之下,她頂着沉重的鳳冠,被喜娘和小吉祥攙扶着一步步跨火盆,踩瓦片,一路來到慕容家喜堂。耳畔立刻傳來種種聲浪,眼前掠過慕容家賓客們形形**的鞋,忽然一雙的皁底鞋映入她的眼簾,再往上看,是大紅色的衣袍,上繡着祥雲吉紋,靈越心中頓時狂跳不已。
難道慕容白就站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