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合力將棺材蓋蓋上,只留一絲縫隙,便依舊回到蒲團上坐定。慕容白傳令下去,令山莊護衛加強巡戒,遇到可疑人等立即上報。
這一天弔唁的人依舊不斷,未料一天過去,山莊護衛報告,並未有什麼異常。
到了第三天,靈越終於看到了裴家來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裴夫人。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頭上俱是一色的銀飾,哀哀慼戚,在堂上完香,對着棺槨低語,對親家母的離世表示萬分痛惜。
因後面還有人磕頭上香,她在靈越和慕容白跟前只停留片刻,說了一聲,“節哀順變。”便由裴之翠引着,去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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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越看着她在穿堂消失的背影,心中有千萬個問題呼嘯而至,恨不得立時將她拉住,問個痛快。
好不容易捱到晚飯過後,她找個藉口支開龍吟和龍泉,急匆匆奔進洗心閣。
洗心閣中,燭光高照,華美堂皇,圓桌之側,裴家母女笑意吟吟,目光齊齊凝視着她,似乎早就料到她一定會前來。
她滿腹的疑問,在笑意之中竟難以開口,一時千頭萬緒,只是化作一句:
“裴夫人,別來無恙?”
“不叫我娘了?”裴夫人微微一笑,走到靈越近前,指尖掠過靈越撒落的一絲秀髮,替她繞到耳後。
“夫人說笑了,靈越何德何能,有夫人這樣的巾幗英雄做孃親?”她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
裴夫人輕輕嘆息一聲,“靈越姑娘不認我做娘,我卻當姑娘如親生女兒一般疼愛啊……”
“夫人的美意,靈越恐怕無福消受啊,不知道連環十三塢的碼頭,如今可是繁華依舊?”她含笑望着裴夫人。
“你這孩子……”裴夫人掩口一笑,聽出靈越的話中有刺,絲毫不以爲意,親親熱熱挽起靈越的手,宛如慈母,“原來你什麼都知道了。不過我裴家總歸不曾虧待於你,十里紅妝,百擡嫁妝,風風光光將你嫁進了慕容山莊。你不會不知道,有多少姑蘇女兒哭着喊着都想嫁給慕容白吧?”
“可惜我不是姑蘇女兒……”靈越凝望着裴夫人的眼眸,那眸子中雖然如釋重負,卻依舊有着熟悉的憂愁。
“如今木已成舟,靈越姑娘不妨當一回姑蘇女兒又如何?若是討得慕容白的歡心,從此相依相伴,來日生下滿堂兒女,便坐穩了慕容夫人的位子,你又是個聰明至極的女子,那幾個姨娘根本不足爲慮……”裴夫人淺笑盈盈,話裡話外依舊是勸說靈越認命,頂替到底。
“夫人如此爲靈越着想,靈越真是感激不盡,只是我有一個疑問……”
“什麼疑問?”裴夫人眸光微閃。
“如此大好姻緣,夫人爲何不讓自己的親生女兒自來,卻要冒着被識破的風險,讓我這個不知名的丫頭坐享尊榮呢?”
wωω ●TTKдN ●C○ “這……你想必已經知道,翠兒早已有了意中人……”
“是啊,靈越,你不是知道清清楚楚嗎? 我歡喜的人是白玉龍,此生非他不嫁,就算是慕容白這樣的人物,也不可能奪走我的心……”裴之翠語氣鏗鏘。
“這只是其一吧……”靈越輕笑一聲,在圓桌邊坐了下來,素手取出幾個粉花茶杯,提起棕褐色紫砂壺,緩緩地倒入茶水,動作似蜻蜓點水般優雅好看。
她先將一杯茶,遞給裴夫人,“夫人,恐怕說來話長,不如先潤潤嗓子,如何?”
“哦?”裴夫人接過茶杯,先望了一眼茶湯,接着微蹙起眉尖,輕輕品了一口,秀美皺了起來,“想不到慕容山莊的茶,竟如此鄙陋,恐怕尚不及我大風鏢局的粗茶。”
“是麼?茶猶如此,人何以堪?我這堂堂慕容山莊的少夫人,尚且喝不到一口好茶,夫人又如何斷定,我將來必定榮華富貴,風光無限呢?”
“這……”
“我不信夫人,對我今日的困境,會一無所知……”靈越的嘴角彎起一絲微笑,凝視着裴夫人的雙眸,“還是夫人早有預知呢?”
“靈越姑娘的話,我卻不懂了……”裴夫人眉心一跳,面上若無其事,“這男人的心,只要抓住了,自然將你捧在手心,疼到骨子裡。相信靈越姑娘如此聰明,必定很快就能得到慕容白的寵愛,到時還怕喝不上好茶麼?只怕全姑蘇城的稀罕物兒,只要慕容夫人相中,還不是全都送上門來?”
“夫人啊夫人,你描述的前景真是誘人,真是令我動心不已。只是你我心知肚明,慕容白是絕對不會寵愛我的……”靈越似笑非笑。
裴之翠聞言瞪大了眼睛,插口道,“你爲何如此斷定?雖然高君玉比你有風情,李可人比你狐媚,你也不至於一敗塗地,毫無希望吧?”
“這就要問夫人了……”靈越微笑着看了裴之翠一眼,一雙眸子,如同天上最明媚的月光,閃爍着清亮的光芒。
“靈越姑娘,不必心急,老身雖然不懂後宅爭鬥之術,卻也認識幾個閨中好友,來日討教一番,定能助姑娘捕獲慕容白的心……”裴夫人依舊裝傻。
靈越失去了耐心,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夫人,容我冒犯問一句,尊夫裴應元到底是因何失蹤的?”
裴夫人手中的茶杯應聲而落,發出“哐當”一聲脆響,粉花瓷片四濺,如同暗夜飄飛的桃花。
她的臉一剎那變得極爲蒼白,雙手抖了起來。
“娘!”裴之翠急忙扶住了她,讓她靠坐在牀上。
“你何必要追問我爹的事情? 你只需要安心當好你的裴家大小姐,就足夠了,何必要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東西?須知,一個人知道了太多,並非好事。”裴之翠望着靈越嘆了口氣,幽幽地說。
“大小姐,事情遠沒有你想象得如此簡單,你可知道昨天早上,我差點被慕容白殺死?”
“什麼?”裴家母女吃了一驚,異口同聲問道。
“只是因爲他認定,是我殺死了慕容老夫人……”靈越苦笑。
“你?怎麼可能? 我越來越覺得那個慕容白腦子有問題,是不是被我家的小白龍嚇傻了……”裴之翠脫口而出,冷不防裴夫人的眼風飛過來,她臉紅着住了口。
“慕容白懷疑我卻有他的理由,當中還牽涉到慕容山莊三年前的一場大火。夫人,你在當時可曾聽說過?”靈越盯着裴夫人,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異色。
裴夫人點點頭,慢慢地說,“三年前,慕容山莊的一場大火,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我們在杭州也是聽得議論紛紛,實在是太慘烈了。”
“不錯,若非那場大火,我恐怕三年前就已經嫁進了慕容山莊……那一場大火據說燒死了五十多條人命,山莊上下雞犬不留,只有幾個人倖免於難。可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裴之翠問。
“和我自然是沒有關係,和杭州裴家卻大有關係。”
裴之翠的身形微微搖晃,“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慕容白自列的嫌疑人名單中,你父親裴應元名列其中……”
“這……這絕不可能!我父親當時失蹤良久,怎麼可能會現身慕容山莊,無緣無故屠殺這麼多人命? 何況他與慕容伯伯乃是八拜爲交,情同兄弟,這完全說不通!”裴之翠斷然否認。
這簡直是無稽之談,父親義薄雲天,在江湖是響噹噹的好漢,誰人見了不恭恭敬敬尊一聲:“裴總鏢頭”?連她昔日在江湖行走,報出父親的名號,所到之處皆是禮遇,哪個不以與大風鏢局的裴總鏢頭結識爲榮?
她思慮至此,又重重地哼了一聲,對着靈越冷笑,“真真可笑之極!”
靈越見她神情激動,不覺望向裴夫人,卻見裴夫人蹙起眉尖,似在苦苦思索着什麼。
“夫人,靈越無意冒犯,還請夫人告知裴總鏢頭當日爲何失蹤……或許靈越推敲之下,能找到裴總鏢頭的蛛絲馬跡。”
裴夫人沉吟良久,眼中淚光閃爍,“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我自己都不知道夫君是爲何失蹤的。”
“那裴總鏢頭是何時失蹤的?”
“說來也巧,也是三年前,但是我能肯定,在慕容山莊大火之前,他已經失蹤良久了。我們大風鏢局畫影圖形,出動所有人馬四處尋找,也在江湖之中發出花紅懸賞,誰能找到我家夫君,可得白銀一萬兩。夫君若是在慕容山莊出現過,慕容大哥和嫂子怎會不告知我?”裴夫人擦了擦眼淚。
“一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失蹤,失蹤之前總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比如他有沒有提起過想去什麼地方?”
“沒有,大風鏢局多年心血毀於一旦,我只怕他會想不開……”裴夫人搖搖頭。
“毀於一旦?”靈越敏銳捕捉到這一點,追問道,“當時發生什麼事了嗎?”
“靈越,你一點不曾聽說過嗎?”裴之翠眼中也起了一層水霧。
“三年前,我還是一個閨閣中的千金小姐,不曾關注江湖傳聞……”她眼中掠過一絲惆悵。
“怪不得我看你也不像個鄉野丫頭……”裴之翠咬着嘴脣,神色忽然變得黯然,“三年前的事情,還是娘來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