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數百蒙古騎兵已經全部渡過了擦那河,但他們並沒有立即攻擊卡當城,卻是在沿河的岸邊開始紮營。
“媽的,麥力幹這個膽小鬼,看來對他們的打擊還不夠!”周賓輕輕罵了一句,原來預備今日要驗證步槍對騎兵的實戰效果,看來只能等到明日了。
但他的罵聲剛剛停歇,蒙古人有了動靜,一支數十人的騎兵隊伍,突然從陣營穿出,緩緩向西城牆靠過來。
城頭的槍手們驟然緊張起來,紛紛將槍桿伸出垛口,開始瞄準蒙古人的這支騎兵,不過,大人在他們身邊,他們心的恐懼弱了些,不像開始見到蒙古騎兵時那般震顫了。
周賓也在城頭,幾乎與李自成並肩而立,見蒙古騎兵已經十分接近城牆,便道:“大人,蒙古騎兵人數不多,是否要將他們放近至二百步,再進行射擊?”
“不用理他們,”李自成把手一揮,道:“所有人離開城頭,不可射擊!”
“大人?”周賓不解,難道這樣白白放過蒙古人?
“執行命令!”李自成也不解釋,而是帶着親兵,率先下了城頭,在距離西城牆至少百步的地方,方纔停下來,坐在一塊用來築城的青石。
“撤!”周賓沒法,只得領着槍手們離開城頭,避開蒙古人箭矢的射程,他則小跑着來到李自成的身邊,“大人,要不要留些士兵監視城外的蒙古人?”
“這個不用擔心,我已經安排了傳令兵蹲守在角落裡,隨時觀察。”
“是,大人!”周賓點點頭,卻在李自成的身邊坐下來。
原來在城頭準備觀戰的壯丁們、輔兵們,也是自發離開城頭,蒙古人的弓箭,誰不知道厲害?即便沒見過,也會聽說過。
田天浩原本在蒙古人弓箭的射程之外看熱鬧,此時城頭的士兵全部退守,他的藏身之所成了西寧軍的最前線,他順手操起一根牧草叼在嘴裡,心罵道:“什麼西寧軍,什麼天主賞賜的物事,在蒙古騎兵面前,還不是和我們回人一樣,只有逃跑的份?西寧軍……說起來應該叫逃跑軍纔對,也不知他們的騎兵是如何打敗蒙古牧民的……”
該不會是殺良冒功吧?漢人做這事可是相當拿手,也不對呀,那些俘獲的蒙古女人……都是粗腰厚背,與漢人女人明顯不同……
西寧軍,究竟隱藏着一些什麼樣的秘密?
周賓坐在李自成的身邊,見大人在閉目沉思,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到底還是忍不住,“大人,爲何不射殺這些蒙古人?蒙古人這麼多,死一個少一個……”
“你說得也沒錯,”李自成緩緩張開雙目,淡淡一笑,道:“可是蒙古人暫時並不打算攻城,而是在試探我們的實力,若是射殺了這數十蒙古人,他們的主力,還敢靠近城牆嗎?”
“嗯?”周賓一愣,道:“大人如何知道蒙古人不打算攻城,而是試探我們的實力?”
“你看看,這些蒙古騎兵,並沒有攜帶了攻城的器械,難道準備徒手攀城牆?”李自成微微一笑,繼續道:“不出意外,在立下大帳後,此刻蒙古人正在砍伐樹木,製造攻城的雲梯!”
“大人,屬下受教了!”周賓滿面羞愧,同樣在城頭,大人一眼能識破蒙古人的伎倆,而自己……若不是大人下令撤軍,自己差點破壞了西寧軍的大計。
正在這時,但聽得弓弦聲響,“嗖,嗖,嗖……”蒙古人開始放箭了,城頭落下一陣箭雨。
一直在觀察蒙古人的觀測兵也是大叫:“大人,蒙古人已經靠近城牆,他們……他們開始放箭了!”
蒙古人用的是拋射之法,箭矢先是射向天空,越過城牆後,繼續行一段,到達最高點,然後在重力的作用下,急速墜落。
箭矢走的是拋物線軌跡,相當於穿越了城牆,即便守城的士兵躲在城牆後面,也在弓箭的打擊範圍之內。
不過現在城頭並沒有守軍,連同觀戰的人員,現在已經撤退到安全距離之外,蒙古人只能白費力氣,浪費他們的箭矢。
周賓看着漫天飛舞的箭矢,聽着長箭破空之聲,夾雜着蒙古人囂張的呼喝聲,不覺心頭一凜,幸好軍士們撤退得早,否則在光滑滑毫無遮擋的城頭……這些歹毒的蒙古人,一旦到了西寧軍還擊的時候,讓你們好好嚐嚐步槍的滋味!
弓箭只持續了不到半個時辰,也許蒙古人臂膀累了,也許他們沒有得到城頭的迴應,每一次箭矢入了城頭,都如石沉大海、水流山澗,城頭並沒有他們期望的叫罵聲、慘叫聲,甚至連一點血腥味都聞不到。
麥力乾親自催馬來到城下,“剛纔城頭尚有人影,現在怎麼沒了動靜,難道漢人都死光了?”他拔出弓箭,親自向城頭放了一箭,還是沒有動靜。
“汗王,狡猾的漢人,肯定躲到城牆後面!”
“不可能,”麥力幹扭曲的臉顯得十分猙獰,“勇士們用的是拋射之法,即便躲在城牆後面,也會有傷亡,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沒有一絲動靜。”
“難道漢人棄城而逃了?”
“他們花這麼大的力氣在此建了石牆,不會逃跑的,”麥力幹問身邊的親兵,“雲梯打造得怎麼樣了?城頭看看!”
“回汗王,勇士們正在全力打造雲梯,不過……勇士們對此並不……並不擅長,暫時尚未完工,想要攻城,恐怕要等到明日了!”
“傳令,所有人員,加快速度,全力打造雲梯,誰要是誤了明日的攻城,我將他拉出去喂狼,婆娘孩子終生爲奴爲婢!”麥力幹一刻也等不得了,漢人在前面,但石牆像是一道天塹,死死阻住了勇士們的步伐,漢人,會用這些不得檯面的詭計。
若是打破這道石牆,牆內的所有漢人,都將成爲蒙古人奴婢,如果他們能活下來的話。
不知道石牆後面,究竟有多少漢人壯丁,又有多少漢女,如果糧食物資多一些好了,至少今年冬季,勇士們不用再擔心過不了冬荒。
麥力幹一時血液涌,恨不得立即登城頭,將裡面的漢人連同物資,一點不剩地帶回他的王帳。
漢人壯丁不得蒙古勇士,這些卑賤的人,只配給蒙古的勇士去做家奴,還有漢女,瘦的跟牧草似的,一陣風可以颳倒,不過,據說漢女最會生養,只要勇士們有氣力,每年都可以讓她們生下一個崽子。
麥力幹最喜歡的還是漢人的財物,有漢人居住的城內,都有大量的糧食,而且漢人還會鼓搗出蒙古勇士想不到的物事,且不說蒙古人特別需要的茶葉,連女人穿在身的衣服,也是說不出的滑膩,簡直她們的奶子還要爽手一些,更不要說還有厚重的、有着四個角的酒樽……
但這一道石牆,阻斷了麥力乾的念想!
他悻悻地撥轉馬頭,“走,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攻城,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麥力幹自己也說不清,他是急着爲死去的部衆復仇,還是因爲漢人的財物而急紅了眼。
李自成得到麥力幹迴轉的訊息,便留下一些士兵在城頭值守,自己也是回去了,在大帳召見了劉雲水、周賓。
“不出意外,麥力幹明日便要攻城,你們兩位都是西寧軍的從千戶,對此有什麼好的想法?”
劉雲水挺直腰身,拱手行了一禮,道:“大人,麥力幹初來乍到,遠來勞頓,不若今晚前去偷營,先挫挫他的銳氣!”
周賓也是微微點頭,今日麥力幹在城外耀武揚威,讓西寧軍丟盡了臉面,若不是大人勸阻,他差點將這數十蒙古人盡數射殺了,如果晚能偷襲蒙古人的大營,正好可以扳回一局。
李自成微微一笑,道:“偷營?蒙古人都是騎兵,剛纔你們也看到了,幾乎都是一人雙馬,如果要偷營,究竟要派誰去?”
劉雲水覺察到李自成語氣的不善,但還是小心地道:“若是大人同意,屬下……屬下願去偷營!”
“若是偷營,自然是以你部的騎兵爲主,”李自成淡淡一笑,道:“雲水告訴我,若是去偷營,你有幾成把握成功?”
劉雲水稍稍思索片刻,方纔很小心地道:“六……六七成!”
如果有六七成的把握,自然可以行事,打仗,哪有不冒險的?但李自成緩緩搖頭,道:“其實,三成的把握都不到!”
“這……”
“麥力幹部都是騎兵,足有五六百人,晚焉能不派出遊騎?雲水部的騎兵一旦出城,他們能不發覺?這‘偷營’一說,恐怕很難行得通!”
“……”
“此外,遊牧民族全民皆兵,習慣了單兵作戰,相互之間並不需要合作,即便夜晚遭到偷襲,如果不能在最初讓他們遭到毀滅性的打擊,他們會依靠個人的作戰能力,迅速挽回不利的局面,在伏羌堡,你們應該見識過馬雅爾的騎兵吧?如果我們不是依靠絕對的人數優勢,又切斷了他們與馬槽的聯繫,鹿死誰手,還真難說!”
“……”
“麥力幹部是真正的騎兵,不同於遊牧的小部落,如果偷襲不成,真要對決起來,”李自成手把茶水杯,淡淡一笑,道:“雲水部的騎兵與麥力幹部人數相當,獲勝的把握達到三成,已經不錯了,哈哈,雲水是不是劫掠蒙古人的小部落癮了,將麥力幹這只餓狼當做病貓了?哈哈……”
“大人,屬下……屬下知錯!”
不僅劉雲水心冒出冷汗,連周賓都是震顫不已,從城頭撤軍,到現在放棄偷襲,西寧軍似乎在步步示弱,但這些示弱的背後,李自成一定有後手,他隱隱有一種感覺,西寧軍越是示弱,麥力幹離敗亡也越近了,這一刻,他竟然放下了所有對麥力乾的仇恨,反而沒來由的爲麥力幹擔心起來,希望麥力幹不要敗得太慘。
“錯?你有什麼錯?”李自成接過何小米拎來的熱水壺,親自給劉雲水續了熱茶,“在同等數量的蒙古騎兵面前,能不畏懼,這份勇氣,本身值得稱道,”向他招了招手,“來,我教你如何將麥力幹糟蹋得死去活來!”貼着他的耳朵,只寥寥數語……
劉雲水瞪大雙眼,呆愣片刻,方拱起雙手,“大人,屬下明白,屬下這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