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遜之靜靜地觀望了十數息的工夫,呼吸中把城內外所有的人,當作身體內外來觀想,彷彿魂靈出竅,看到自己的軀殼身處在天地中,看到四肢百骸內血脈流通。宏大與細微,動與靜,生與死,都在他的洞察和掌握中。
那一刻,他置身於戰場,從一開始的疏離畏懼到不知覺的融入掌控,漸漸踏準了戰事運轉的節奏。
燕家軍步兵在當中,兩翼爲騎兵,在遠處的叢林中,還密密麻麻壓了不少人馬,看不清底細。燕陸離如果親來,這中軍便是以驍勇著稱的翔鴻大營神銳軍,右翼的馬軍看來是雲騎軍,只是這左翼,軍容氣勢都略輸一籌,看上去正是弱點所在。但燕陸離何等人物,或許有意示之以弱引他上鉤。
酈遜之把顧慮和風鋣說了,風鋣笑道:“怕他作甚!就算是雲騎軍,老子我也能從側面幹他娘!世子說得沒錯,左翼比右翼弱得多,這缺口靠近左翼,就拿他們祭刀。”他戰得興起,說話也隨意起來。
酈遜之沉吟再三,最好再有一支誘敵之兵,吸引燕家軍右翼兵馬的視線,同時虎賁軍阻擋在其中,不讓雲騎軍救援,這樣一來,豹衛軍衝擊左翼側背破開敵口,就容易得多了。
“大軍一出,虎賁軍需全力擋住對方中軍。”酈遜之與風鋣定下計策,分頭行動。
虎賁軍的都指揮使陸雲,是酈家軍年輕一代中有名的美男子,衝鋒陷陣卻悍勇莫擋,每戰都殺得刀鋒倒卷,必須棄刀取了新刀再戰,最多一次,竟連換五把長刀,塞外敵寇稱他“陸五刀”。他領了酈遜之的命令,只是微微一笑,身後數千鐵衣一派肅然。
酈遜之指揮寧陵守軍的箭手,輪番對準城下猛攻,其中又有一營火箭手,專門對了攻城器械襲擊。密集的箭雨黑壓壓遮蔽城頭,被射中的軍士此起彼伏地慘叫,最慘的是被火箭射傷的步兵,胸前一塊護心鏡根本擋不住,厚重的戰衣立即燃成個火球,形狀可怖。
這番急攻,令燕家軍勢頭略略被阻。酈遜之見對方中軍尚未有反應,立刻命軍士揮動大旗,投石車即向城下肆意投射,壓住燕家軍的攻勢。
風鋣見到信號,立刻號令挪開塞門刀車,前方豹衛軍騎兵開道,飛馬出城。攻城的燕家軍一見刀車回撤,狂喜攻入,不想眼前一匹匹飛騎,行雲流水般踏蹄而出。無情的鐵蹄踩踏在燕家軍士兵的身體上,衆軍士閃避不及,被豹衛軍如洪流沖洗,倒地成泥。
風鋣這隊先鋒騎兵的坐騎是清一色的青海驄,世稱“龍種”,天下難得一見,但豹衛軍竟有五百匹之多,都由風鋣指揮。風鋣一馬當先,領了誘敵的騎兵如一條天龍下凡,長驅直進殺入燕家軍中軍,其餘騎兵則伺機而動,待虎賁軍殺出後,負責刺穿燕家軍左翼。
豹衛軍在前狂風驟雨嘶叫殺出,虎賁軍步兵隨後提刀涌出。他們甲衣井然,配了重盾利刃,強弓硬弩,一出城就把攻城的雲梯、樓車衝擊得凌亂不堪,令燕家軍亂了陣腳。
虎賁軍兩人一組,兵器略有形制尺寸的不同,一攻一守配合極爲默契。往往兩人瞄準燕家軍一個士兵,交手兩三招,對方不死也要受重傷。一路殺將過去,竟如切菜般順利。燕家軍雖然善戰,卻是一個個單兵作戰,縱有兩人聯手,也做不到如臂使指。
燕家軍前鋒一名大將見勢不妙,急令重兵厚盾圍上,以壓倒性人數擋住虎賁軍。這時只見銀甲一閃,一名小將持了長刀領先殺去,迎面竟無人能近其身,都是一刀就被他劈掉兵器,再由跟隨身後的一隊精銳撿去敵人性命。
這便是陸雲,虎賁軍第一勇猛無匹之士,唯獨他是一人作戰,卻以一敵十。衆軍士見他氣勢如虹,便也奮起拼命,無論周遭有多少燕家軍,依然攻守不亂,穩紮穩打。
酈遜之遠觀燕家軍中軍,前方受阻,似乎並沒影響全軍士氣,無數將士整齊隊列,陸續朝前方移動。城內的士兵塞滿道途,做好了出戰的準備。內外兩重天,酈遜之就站在這巨大洪流的中央,看到洪水滔天,波浪起伏,若不能做弄潮兒控制水勢走向,就會被這無情的大水吞沒。
城牆洞開一線,攻城的將士受了誘惑,拋卻自己的陣地,趕來衝擊城牆缺口。有從雲梯上往下跳的,有丟下攻城車拼命跑來的,全然忘卻了聽從指揮,只顧哄搶功勞。酈遜之即命火箭手猛守城下,將出城的道路兩旁射滿火箭,硬生生劃出一條分界線。牢固的防守令到守軍漸漸穩住,不再如開戰時那般被動無措。
城外,豹衛軍如尖刀插入中央,攪亂了敵軍的陣腳,迎面有無數燕家軍衝擊而來,奮身阻擋,被他們勇往直前地鑽入,鐵蹄踏處勢如破竹,燕家軍擋不得一擊,迎面即四散而去。
酈遜之目不轉睛地看着,城牆缺口的攻守是左右戰局變化的關鍵,風鋣帶動的氣勢極大鼓舞了城內士兵,跟隨旌旗鼓角,有秩序殺出城門與敵死戰。燕家軍看到城牆破開,立即調動人馬,妄圖殺入。可出城的將士氣勢如虹,生生把所有攔路的人衝得潰不成軍,像山洪暴發,一瀉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