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飄下漫漫雪花,沿街的鋪子忙不迭收拾家當。酈遜之站在街角避雪,只瞧了一會兒,雪越見稀少,又停住了。酈遜之搖了搖頭,心想老天爺陰晴難定,動了返身回家的念頭。
他正兀自出神,忽然一陣力量從後撞來,身子往一邊衝去。他連忙穩住,心下詫異怎會事先毫無察覺,回頭看去,一個二十多歲的雪衣女子張大了嘴,一臉惶恐。見他目光射來,雪衣女連聲賠不是,“對不住,對不住,我走路沒看人,你撞傷了沒有?”
她說話時雙眼彎成一道柳葉,極爲討喜,酈遜之無法生氣,笑着搖搖頭。雪衣女腰支一晃,悠然走開,撇下一句話在空中盪開,“沒傷着就好。”她的背影像陣煙似的,在人羣裡片刻就消失了。酈遜之覺出不對,伸手進懷中,太后所賜的金牌連帶着其它物件竟都不見。
“豈有此理!”酈遜之萬沒想到他會輕易栽在別人手裡。那雪衣女出手之快,神情之老道,出乎他的意料。他一邊往她走的方向追去,一邊想,“她是誰?”
雪衣女隱在街角看酈遜之跑過,狡黠的眼中多了幾分自得,自言自語道:“我早知道,一個世子能有什麼能耐?”見酈遜之跑遠了,她放心地走出來,比新嫁娘還得意,走路像是要飛。她溜到一座高樓前,瞅着四周無人,掏出一把匕首,在樓前的石獅爪上刻了起來。
剛刻兩筆,一隻手握住了她的刀,聲音如雷打,“交給我就行了,不用知會顧主。”雪衣女見那人竟是酈遜之,呆了一呆,很快又笑,“啊呀,是你啊,你也在這兒,真巧。”
酈遜之直截了當地道:“少羅嗦,東西還來。”她茫然道:“什麼東西?”酈遜之冷笑,“不要逼我。”雪衣女直視他,無辜地道:“光天化日,你想欺壓民女?”酈遜之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抓她的手腕,雪衣女“哎喲”、“哎喲”地叫着,四處躲避,手腕最終被他抓住。
他用力一捏,金牌從她的袖子裡掉了出來。酈遜之道:“沒話說了吧?”雪衣女笑嘻嘻地道:“怪我眼拙,沒瞧出世子也是行家。”
“你叫我世子?”酈遜之淡然地道,“你知道我是誰?”雪衣女自知失言,默不作聲。酈遜之道:“說,你是誰?誰指使你的?說出個名堂,我不會送官。”雪衣女“哼”了一聲,眼中狡黠又現,手迅速一抽。
“想送官?沒那麼容易!”她身如綵鳳雙飛翼,輕巧巧掠上對街的屋頂。酈遜之冷笑了笑,目送她背影飄忽,並不馬上去追。
雪衣女竄過幾條街,在屋頂上飛奔,如踏平地,不亦樂乎。她回頭一望,沒見酈遜之的蹤跡,嘻嘻一笑,衝背後扮了個鬼臉。“我說你追不上吧。”樂孜孜地跳下來,在地上喘了口氣,“好險!”她伸了個懶腰,又取出其它物件,“唉,要這些有什麼用?”隨手一扔。
酈遜之彷彿鬼魂神奇現身,把東西接在手裡,似笑非笑,“你既然不要,幹嗎不還給我?”雪衣女往後跳了一步,定定神,“我知道你來了──這不就是還給你麼?”
“當面撒謊。”酈遜之逼進一步,“你到底是誰?”
“你猜。”雪衣女不慌不忙,笑得燦爛。
酈遜之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四處像是在找什麼,雪衣女問:“喂,你幹什麼?”
“我在找雪花。”他一動不動地看她的反應。
雪衣女嘆了口氣,如狐狸被抓着尾巴,一臉無奈,指着一座屋子背陰角落裡的積雪。“那裡有雪,不過已經不再是花。”
酈遜之看着她,“是麼?”雪衣女歪着頭,像看個怪物,“你不像普通的世子,一個王府的人,居然能猜出我的身份。”酈遜之搖頭微笑,“我若只是康和王府的人,的確不會想到你──有雪時纔會出手的名盜雪鳳凰,不知爲何會光顧我?”
雪鳳凰道:“我比金無慮差遠了,‘神偷名盜’是人家擡舉,要是真能和他齊名,也不會……”她瞥了酈遜之一眼,吞下後半句,“聽你的口氣,似乎也有別的身份,是什麼?”酈遜之露出同樣狡黠的笑,“小佛祖是我的至交。我回來之前,他讓我特別當心的人中,就有你們兩位。”
“小佛祖?”雪鳳凰一吐舌頭,直叫苦,“你認識我師叔?原來是自家人,真不好意思。”
“那你怎麼說?”
“欠你人情……”雪鳳凰急急地說。難得被人抓到,又是師叔的朋友,只好給幾分面子。
“好。”酈遜之答得乾脆。
雪鳳凰舒了口氣,心想這小子真好說話,立即道:“那麼後會有期。”趕緊擡腿,走爲上。
“等等,”酈遜之擋住她,“欠我的人情何妨即刻就還,省了日後掛念?”
“不會掛念的。”雪鳳凰說完,馬上笑道:“你不必掛念,我會牢記,你一旦有事,就來找我。”
“我此刻就有事。”
雪鳳凰搖頭,“不行,我可不能告訴你顧主是誰,即使你是我師父,我也不能壞了規矩。”
“我說的不是這事。誰要對付我,我自比你更清楚。”酈遜之心想,左不過是姓金的,有什麼好問,“我剛接手一個案子,和你們這行有些關聯,想你留下來幫我。”
雪鳳凰笑起來,“你相信我?我是賊,你是官,讓我幫你?”
“不打不相識,我當你是朋友。”
雪鳳凰上下打量他,當朋友?好,那就是同輩。“你是我師叔的朋友,我該信你,不過畢竟我是賊,你不怕傳揚出去於你前途不利?”
酈遜之的眼移向他方,悠悠地道:“本來你要去享福,我卻拉你出山,是很難爲你。可若我們是至交好友,還計較這些幹什麼呢?”他把目光放回她身上。
雪鳳凰向來是有雪的日子纔出來做案,其它時候都在享用花不完的銀子,快樂逍遙。因此她每件案子做得極大,往往讓一個富翁傾家蕩產,早是官府通緝的人物。酈遜之卻管不了這個,有金牌在手,旁人想來不能把他怎麼樣,倒是有用之人千金難求。
“好吧,看在師叔的面上,我先答應着,萬一不行,我掉頭就走,你別攔着。”
酈遜之笑着朝她拱手,“多謝。官府的人不會上門管這等閒事,和我在一起你只管放心。”雪鳳凰拍拍他的肩,“我是很放心,不過,你千萬別太放心我,說不定我一時手癢……”
“這我不怕,頂多有雪的日子看緊你。不過我一直奇怪,有雪的日子,照例說人都怕冷怕溼,反會待在家中不出門,你再去做買賣,豈不是難上加難?”
雪鳳凰眼一眨,轉開話題道:“這是個秘密,我不會告訴你。說起來,幫你的忙有沒有別的好處?我花銀子很快,若是手緊……”
談到酬勞,酈遜之頗有無能爲力之感,一本正經地道:“我們可以討教武功,切磋偷技,一兩個月下來案子破了,所學亦有長進,無論於國於私都是皆大歡喜。你說好不好?”
雪鳳凰聽得沒趣,手一擺,“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貪心,怎麼也不來打你的主意。”酈遜之想到一事,問:“對方會不會爲難你?”
“我只收了百多兩銀子定金,他們要是肉痛就拿回去。我愛幹就幹,惹惱了我,就查出他們的底細偷個一乾二淨!看誰有本事。”雪鳳凰輕描淡寫,恢復了神氣。“其實你對我們這行夠熟,我師叔想必都教過你,何必要我幫忙?”她暗道既沒油水,能溜就溜。
“小佛祖不想把我變成偷兒,只教了皮毛,否則讓我父王知曉,非找他算帳不可。聽他說多了,我曉得一些大概,但其中的不少門道連聽也沒聽說過,得靠你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