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尚王府已經一片寂靜,宇文盛希命下人都睡了。
今天,拓跋燾沒有來希悅軒,他可能去了安然居,也可能是在雅榮閣。
拓跋燾會怎樣處置安然?
離鳳鳴閣的陰謀已經過去數月,太子也早已遠離京城。宇文盛希現在等的,是鬱久閭安然的罪有應得。
但她遲遲未見拓跋燾處置安然,難道拓跋燾顧慮於安然的公主地位?
宇文盛希靜靜坐在後屋中,夜涼如水,心涼如冰,不知遠在洛陽的那個人,如今過得如何?
安然居,拓跋燾與安然同躺一張牀上,安然摟着他的脖子,緬在他皁角的香氣中,畢竟,他已很久沒有來安然居了,自從那次安然向他說明整件事的經過之後,拓跋燾就再也沒有來過,這段時間,安然心中忐忑不安,怕拓跋燾責怪於她,更怕拓跋燾就此不再理她。
但今天,他來了,一如即往的溫存柔和。
想到這,安然又緊了緊自己的手,將頭埋在拓跋燾的懷中。
但拓跋燾心中想的,遠不是對安然原諒,也不是一如宇文盛希所願的懲處。
拓跋燾心中更多的,是恐懼,他恐懼的是自己心內的一個盤算。
***
雅榮閣,丘穆林雅正在聽着葦寧講述這段時間尚王在希悅軒的種種事情。
葦寧吞吞吐吐,丘穆林雅輕輕瞟她,輕聲令:“說得越細越好。”
葦寧看尚王妃臉色和悅,只能緩緩道:“王爺總是親歷親爲,有時候妾妃半夜要喝水,王爺都沒有喚過我們,直到第二日去屋裡給妾妃送梳洗器物,才發現桌上放了茶壺與茶杯。”
丘穆林雅輕嘆了一聲,面上沒有笑意,也沒有不悅之色,只是靜靜飲茶。
有時候,丘穆林雅也不知道自己放個眼線在宇文盛希身邊是對是錯。她畢竟是尚王府的女主人,府中事務,不論鉅細,她都應當瞭如執掌
,安然的心思,宇文盛希的行跡,她都要放在眼中,思在心海,這也是她把葦寧放在宇文盛希身邊的原因,說句不好聽的,宇文盛希爲什麼得寵,她好歹也得要知道的。
但又讓丘穆林雅感到彷徨的是,每次聽到的,都是尚王對宇文盛希的種種好。
丘穆林雅與拓跋燾從小相識,不論人前人後,拓跋燾都是個有禮有節的人。
本來,在獨孤琪琪、賀蘭汶慧和她三個世家千金中,她是最幸福的,因爲只有她能夠心隨所願,嫁給了自己從小傾心的人。
的確,在尚王府這幾年,拓跋燾沒有薄待丘穆林雅,家事、公事,事事都與她商量,待她也相敬如賓,二人從未紅過一次臉,沒有吵過一次架。別人都誇他們舉案齊眉。
可丘穆林雅真正的傷心也就在這,那年因爲老羅的事,她聽下人說拓跋燾和宇文盛希在希悅軒大吵一場,尚王甚至連休書者寫好了,最後又當着宇文盛希撕了。
丘穆林雅甚至覺得,拓跋燾對自己那麼敬重,只因爲她是他的工具。一個拉近丞相和賀蘭夫人的工具,所以他不會對她發火,而宇文盛希不一樣,他對宇文盛希,有的只是感情,所以他可以真性真情的面對宇文盛希。
丘穆林雅又想到了安然,鳳鳴閣的事,她早已覺察到與安然有關,拓跋燾肯定也能查得到,可他也不會怪罪於安然的,因爲安然也是他的工具。
太子新冊封良娣(解釋一下,良娣是太子姬妾的一種封號,地位在太子側妃之下,在姬之上,這裡指的就是那個雲華。)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京城。
太子寵姬玉楠夭逝,新納良娣,那是再理所應當不過的事了。
只有宇文盛希聽到時,心中翻騰如洪。背過下人,一個人在希悅軒的後園中淚流滿面,到底他還是選擇了自己的路,這不是宇文盛希一心期望的嗎?那爲什麼自己此時會這麼難過?
算了,罷了,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宇文盛希抹去滿臉的淚,他做他的皇太子,而自己繼續在尚王把戲演完。
日子一晃就到了冬天,丘穆林雅的梅花園裡又是一片奼紫嫣紅。
大家都來梅園中幫尚王妃採梅釀酒,尚王來了,宇文盛希來了,安然也來了。
一片其樂融融中,暗潮洶涌。
尚王幫着丘穆林雅把採好的梅花一一分在醃製的甕壇中。
“只採半開的花苞。”宇文盛希看到一朵怒放的紅梅,正要伸手去採,身後就傳來了安然的聲音。
宇文盛希轉身,安然輕步走到她身邊,邊伸手去摘梅,邊笑語道:“這是剛纔爺王教妹妹的,王爺就這樣,什麼事情都非常細心,連妹妹的飲食,他都是很操心的。”
宇文盛希訥訥地點了頭,安然的話,讓她感到,無論如何,拓跋燾都不會冷落安然的,畢竟,安然身後,是柔然。
安然看着她嫣然一笑,宇文盛希也只能回以淡淡一笑,拓跋容當時說得沒錯,害人的人都還在這裡笑,自己還幼稚得想要尋死。
對啊,就連拓跋語都有了新人,自己又何必再困在自責中?
宇文盛希退到另一棵樹下,想要避過安然,拓跋燾卻來到了她們身邊。
“採了多少?”拓跋燾問。
安然高興的把手中的錦袋打開,炫耀着自己裝了滿袋的半開花苞。
宇文盛希只默默低頭,她的心裡都放着拓跋語爲什麼要新娶良娣,哪有心思採梅,錦袋裡還是空空如也。
拓跋燾看宇文盛希不語,走到她身邊,接過錦袋,邊採邊道:“盛希啊,你還是老樣子,只喜歡爬樹,卻不喜歡摘東西。”
宇文盛希不答他,只在樹下默默不語。
拓跋燾又道:“天氣雖冷,但我們一家人卻暖意融融。”
尚王的話,是在提醒宇文盛希和安然,無論再怎麼樣,大家都是一家人。
安然笑着對尚王道:“是啊,能在冬日暖陽下和王爺和姐姐一起採梅,安然也感到暖意融融。”
拓跋燾笑了,轉而看着宇文盛希,宇文盛希什麼也沒有說,轉身走出了梅林。
拓跋容說,明天就會看到曙光,但宇文盛希感到的,是活下去,只能讓自己的心一直不停地涼下去。
宇文盛希走到丘穆林雅身邊,幫着她把一朵朵半開的花苞放到甕壇中,看着丘穆林雅把上好的蜂蜜淋在嬌豔的梅花上,心中對這些沒有盛開就夭殤梅花唏噓不已,它們像玉楠,更像汶慧。
輕吸一口冷氣,在心中對自己道:“好吧,就讓我看看,我的心到底什麼時候會死。”
“盛希,你是不是覺得這花很像汶慧?”丘穆林雅感到了宇文盛希低落的心緒,所以也把心中所感說了出來。
宇文盛希感慨地點了點頭。
丘穆林雅放下蜜勺,嘆道:“聽說汶慧是在逸王懷中死的,汶慧雖然像這梅蕾一樣早夭,但逸王對她的心意又何嘗不像這蜂蜜?囊着她的骸骨,甜甜蜜蜜,這不也是一種天長地久嗎?”。
數月以來,宇文盛希第一次聽到令她感到溫暖的話。她俯身捧梅,把它們鋪在甕壇中,丘穆林雅又在上面淋上一層蜜。
丘穆林雅擡頭看到冬日暖陽下的殘梅,淡淡道:“花去花會開,人散也會聚,妹妹,你也不用感慨,逸王與汶慧散了,可他們一個以死相許,一個終生不娶,這樣的結局,又何嘗不是一種相聚?”
宇文盛希聽了,點頭讚道:“至少,他們的心在一起了。”
丘穆林雅也嘆了口氣,她的心,從來沒有和拓跋燾在一起過。
宇文盛希不語,心中也在悲涼,到底,自己的心還是沒有和拓跋語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