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澈青春盡逝去,戀戀相思難化去。宇文盛希在文鶯湖的涼涼秋水中,沉沉而下,漸漸失去了知覺。從此,尚王再沒有妾妃,魏國皇城,也再不會有宇文盛希。可以了,她用青春給了母親榮耀,也換回了父親的英名,現在,她可以死了,只是心中還在想念着拓跋語,最後就連這份思念,也隨着湖水的淹沒,消逝在了宇文盛希意識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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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燾從安然居出來,就直接去了書房,他靜靜思索,如果當天獨孤琪琪想要陷害的人是宇文盛希,那麼究竟太子和宇文盛希是否去過鳳鳴閣?宇文盛希的確是離開過法場,那段時間,她到底去了哪裡?如果她真的去了鳳鳴閣,那裡點了催情的迷香,那她又和太子發生了什麼?
拓跋燾把整個事件聯繫起來,先是玉楠死了,然後又是賀蘭汶慧,接着逸王便出了家。這三件事看上去都能連得上,但有一點拓跋燾覺得自己之前忽略了,玉楠與逸王有染,爲什麼太子能夠如此息事寧人?一個寵姬定比不上兄弟情意,但畢竟這件事發生在宮中,逸王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給堂堂太子戴了綠帽子,更讓人懷疑的是,太子還按側妃禮儀厚葬了玉楠。雖然大家都覺得這是太子故意在掩人耳目,但爲何之後太子還親自到玉寧寺看逸王?
突然,一個不祥的徵兆在拓跋燾心中升起,玉楠的死,是爲了掩蓋一個更大的秘密!如果太子沒有和宇文盛希發生了什麼,玉楠又何需以命相抵?甚至連玉楠和逸王這件事,都是一個障眼法。
能讓玉楠、逸王捨身相助的,除了太子,沒有別人!
想到這,拓跋燾不禁嘆了一口冷氣,他告訴自己,這畢竟只是自己的猜想,雖然以往他都感到太子對盛希有意,但宇文盛希畢竟是自己相識多年的師妹,以宇文盛希的性情,她定是對這種事情不恥的,更何況,他曾多次試探過她。
想着想着,拓跋燾不禁搖頭笑了,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安然的話也不可全信,萬一是她借獨孤琪琪之刀來加害宇文盛希也是有可能的?連自己聽了安然的話都開始懷疑起宇文盛希了,所以這個可能也是有的。
拓跋燾看了看窗外的明月,時間已不早了,於是他便出了書房,往希悅軒而去。
來開門的是葦寧。
拓跋燾直接就往後屋而去了,剛纔的猜想實在太過觸目驚心,此刻的拓跋燾只想見到宇文盛希,無論真相如何,至少他的師妹是在他的尚王府中,任何人都搶不走的。
後屋門窗緊閉,拓跋燾輕釦了數聲也沒人應。葦寧帶着丫儐來爲尚王寬衣洗漱,但拓跋燾卻揮手命他們都退下了。
拓跋燾又扣了幾次門,發現裡面沒有任何聲響,於是他輕輕摳開一處窗紙,但夜已深沉,裡面一片漆黑,而且宇文盛希拉起了帳幔,拓跋燾根本看不見她的身影。
拓跋燾不禁眉頭緊鎖,他心中馬上不安起來,一向淺眠的宇文盛希爲何今夜睡得如此之沉?難道她病了?還是出了什麼意外?
這幾日,拓跋燾也經歷了玉楠和賀蘭汶慧輕生,現在宇文盛希不應他,他馬上就不安了,於是一拳打破了窗紙,伸手進去打開了窗子。
他掀開幔帳,只看到錦被鼓鼓的,還以爲宇文盛希睡覺蒙了頭,又伸手去爲她拉被,但拉開被子時才陡然發現,被下只藏了枕頭,根本就沒有宇文盛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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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鶯湖畔,一堆桔潢色的火焰正在暖暖而燃。
宇文盛希睜開眼睛時,朦朦看見一個小僧的身影正在爲火堆添柴。五臟內又是一陣翻騰,一股水又從她口中涌出,這口水引得宇文盛希連忙起身,她撫住抽搐痙攣的胸口,那口水直直就噴了出去。宇文盛希也因此徹底的清醒了。
“宇文盛希,你就不能讓我安安心心的出家嗎?”是拓跋容的聲音。
宇文盛希轉眼過去,才發現火堆那邊的小僧正是拓跋容,長長的索辮已被剃去,他此刻渾身溼透,只穿了內裡的綢衣和綢褲,僧衣和僧鞋都脫下來,放在火堆邊烘着。
宇文盛希這才發現自己散亂的頭髮上還滴着水,也只穿了溼淋淋的綢衣綢褲,外面的紗袍和繡鞋都放在了火堆旁。
“爲什麼要救我?”畢竟男女有別,宇文盛希急忙拿起溼淋淋的紗袍披上。
拓跋容失望的嘆了口氣,打趣道:“小僧早已置身於紅塵之外,你跟本不用介懷,我不會對你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倒是你在我禪房外哭得像死了爹孃一樣,分明就是在告訴我你不想活了,我又怎麼能見死不救?”
宇文盛希本來已經失去了知覺,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深深的解脫了,但現在又活回來了,清醒清醒,繼而所有的苦楚又涌到了心間,看着暖暖而燃的火焰,淚水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泣泣對拓跋容道:“對不起,對不起,因爲我和拓跋語的事情,讓你受累。”
拓跋容往火焰中又加了一根柴,笑道:“你就只會說對不起嗎?我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女人,人家明明願意捨棄所有,跟你一起遠走高飛,你不去也就算了,人家一走,你又在這裡尋死,真是搞不懂你們心中想的是什麼!”
聽着他似是奚落的話語,宇文盛希只看着那熔熔火光,不停地流淚。
拓跋容給自己的僧衣翻了個身,對宇文盛希道:“其實你根本不用和我說對不起,如果我不想出家,就算是父皇下了聖旨,我也可以置之不理,這個世界,任誰也不能左右我拓跋容。我要出家,是因爲屬於我拓跋容的紅塵已經散去。”
宇文盛希知道他是在寬慰她,拭了拭淚,沒有說話。
拓跋容看了看要死不活的宇文盛希,嘆了口氣道:“自從我許諾汶慧今生非她不娶時,這個諾言就成了我的紅塵。我拓跋容也當了一場王爺,什麼榮華富貴、風華絕代沒見過?但這些東西越是經歷的多,越是讓人心中空空如也。
我拓跋容自認:文治不如尚王,武功更比不上太子,就連討好賣乖,都不及我那死去的睿王長兄,所以這些年來我都遠離朝政。而真正能讓我覺得心中滿足而充實的,始終是對汶慧的這個諾言。而今,汶慧走了,我的紅塵也就散了,一心向佛的生活,是我向往了很久的事情,根本不是因爲任何人,任何事,更何況出了家,也是兌現了我對汶慧的承諾,今生沒有了賀蘭汶慧,那我拓跋容就用這種方式孤獨終老。”
拓跋容的話,盈盈灑灑,說得緩緩明朗,對於此刻的宇文盛希,仿如師父慢誦的開經偈,引她深思。
“說說吧,你爲什麼要死?”拓跋容問。
宇文盛希擡手抹去清淚,只道:“我這樣一個不忠不貞的女人,不值得拓跋語付出任何東西,而且,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從他身上得到任何東西。”
“哦”拓跋容似是瞭解的點了點頭,繼而又問:“你們一個不想做太子,一個連命都不要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宇文盛希話還沒說,眼淚就流得浠瀝嘩啦,看着火光,半晌才道:“不過是件男盜女娼的爛事,死了那麼多人,我就算死十次,也不足惜。”
拓跋容一聽,哈哈笑了起來,對她道:“那你說說,你爲什麼死十次也不足惜?”
在拓跋容的尋問中,往事一幕一幕在宇文盛希心頭浮現,滿心的糾結錯亂,她已憋了許久,而今她一心求死,所以忍不住想把心中的懺悔道出:“我和拓跋語自始至終都在瞞着尚王偷情,從我嫁給拓跋燾之前,我們就有了苟且之事,而且無以自拔,即使知道這種事天理不容,我還是一次又一次的犯錯,我的摯友吉紅,爲了保住這個秘密而死,玉楠是你親眼所見的,就不用說了,甚至連我胎死腹中的兩個不幸孩兒,都不知道父親是誰,我做出這樣的事情,真的是死不足惜。”
“哎!”拓跋容聽她的口氣,知道她心中的結還是化不開,但她即然爲了拓跋語連命都不要了,說明這兩人之間的確是真心相愛,所以拓跋容逆行倒施地道:“對啊,你早就該死了,你和太子第一次苟且時就該死了,那時你死了,太子依然是太子,尚王依然是尚王,誰也不關誰事,可你偏不死。你好友死時,你也該死了,但你還是厚着臉皮活着,要是你那時死了,誰都不會想到你和太子有什麼關係。而現在,你卻要在最不該死的時候死,你真的是太蠢了!”
宇文盛希看着火光,訥訥問:“現在我爲什麼不該死?”
“很簡單,扯謊就要扯到底,做戲也要做終場。玉楠爲什麼要死?因爲她要保太子名節,但這件事情分明就是有人在後面主使,遲早有一天會被尚王查出那人是誰,如果你死了,不僅證明你們中了這個局,而且說明了你和太子必定是發生了不可見人的事,所以你纔要死。那你說你對得起玉楠嗎?”
宇文盛希聽得半知半解,她哭也故不上了,直接問拓跋容:“那我爲什麼要活着?”
“真正害人的人都沒有死,你這個被害的人就先死了,本來就說不清道不明瞭,所以你不僅要活着,還要安如泰山的活着,這才能證明你與太子跟本沒有入過這個局,你們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