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連清強壓下心頭所有的情緒,冷冷的開了口,“放開我。”陌生的語氣,陌生的眼神,放佛眼前的人她根本不認識。
而這一認知,卻讓西鑰昇的心驀然一痛,他幾乎是帶着祈求的口吻開的口,“清兒……”多少的感情和話語,終究只凝結在一聲呼喚裡。多少次他呼喚着這個名字卻沒人應答,終於在今夜,他終於再一次找到了這個名字的主人。而這個人,卻已當他是陌路!
他刻意忽略她清冷眼眸裡的漠然和冰冷,伸手一點點覆上她的臉,小心翼翼的描摹着刻在心裡的容顏。季連清偏過頭,避開了他的觸摸,他的手便停在了她的臉邊,手指輕顫。
就在他完全沉浸在尋到季連清的狂喜之中,一道身影以迅雷之勢閃過,而那人趁着他不備,一個伸手,將季連清從他懷裡帶了出來,眨眼之間,他已抱着季連清站在了一邊。
迎香一看到來人,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激動的叫了道,“王爺!”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白洛黎。
白洛黎一手扶住季連清的肩膀,另一隻手緊緊的握在身側。狹長的雙眸裡閃過危險的光芒,凌厲的射向對面的西鑰昇。
緊繃的身軀和顫抖的雙手無不顯示他此刻的緊張。看着對面一臉怒意的男子,他不由的收緊了手臂,如果可以,他多麼希望將她永遠禁錮在自己懷裡,不再給任何人接近的機會。可偏偏,那個人是他,是他最不想清兒見到的人!
內心狂跳不止,心驚的惶恐依然殘留在心頭。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再晚來一步,是不是再也見不到清兒。可是,他依舊是來遲了,他們還是相遇了。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驀然一痛,一種前所未有的惶恐瞬間涌上心頭。
“放開她!”簡單的三個字,卻含着一股攝人的威嚴和霸氣,沉沉的壓向白洛黎。寒冰徹骨的目光遞在白洛黎的臉上,好似鋒利的刀劍泛起的冰冷寒光,冷冽如霜。
白洛黎嘴角一勾,冷冷的笑道,“前幾日聽父皇說西流國的使者就要前來,卻沒想到,來人居然是昇王。”他的語氣雖然帶着一絲驚訝,可面上卻沒有任何驚訝之情。想必,西鑰昇來白楓國,他很早就知道了。
白洛黎的一番話讓季連清身軀不由一僵,眼裡極快的滑過一抹失落和寂寥。原來,他不過是出使白楓國,而不是特意尋自己而來。不是說已經不在乎了嗎,可爲什麼聽到這個消息,她的心還是會失落,就如墜入了無底的深淵,被濃濃的失望淹沒。
西鑰昇目不轉睛的看着季連清,當他覺察到她眼裡一閃而過的失落,心擰成了一團,他忙開口解釋,語氣裡有着從未有過的慌亂,“清兒,我一直在尋你的下落,我從未放棄過。這次來楓城,我也是事先打聽到一些消息,纔會向父皇請旨前來,我……”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季連清憤怒的阻止了他還要繼續的話,她擡眸看向他,兩人的目光相遇,再也沒了往日的和風暖煦,有的只是淒冷的寒冰,支離破碎了兩人糾纏的目光,“西鑰昇,你要找的人,早已在墜崖那一刻,永遠的葬在了懸崖之下。如今,我與你,已沒有任何瓜葛,再見,已如陌路!”她幾乎是嘶喊着說出了最後一句話,而這些話,彷彿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的臉色在月色下越發的蒼白,脣上的血色退去,一如殘雪般慘淡。
西鑰昇的身子劇烈搖晃起來,他踉蹌的向後退去。修染見狀,連忙衝上去扶住了他,才阻止了他摔倒在地。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季連清,他尋了這麼久,在他好不容易終於找到她的時候,她卻站在另外一個男人的懷裡,用一副完全陌生而又冰冷的眼光,冷冷的看着他,用完全沒有留念的語氣告訴他,她與他,已是毫不相關的陌生人。
呵,陌生人!他們是嗎?他們怎麼會是呢,他們是夫妻啊,她是他西鑰昇的妻子啊。他的眼底一片灰敗和黯然,漆黑的眸底方纔燃氣的希望瞬間被失望澆滅,如流星滑落,沉入了深不可見的深淵。他的脣色在一瞬間褪去了顏色,在月色下有着驚心的蒼白。緊握在袖中的手,深深的掐入肉裡,鮮血就這麼順者他的手指一滴一滴的滑落。
他幾乎是用乞求的語氣開了口,那麼的小心翼翼,那麼的低到塵埃,“清兒,跟我回去,好不好?”他的聲音裡,有着他自己都能聽出的緊繃與顫抖。
手指處傳來的疼痛讓他不至於跌倒在地,他緩緩的向她伸出手,手指上還殘留着驚心的血跡,可他就像不會痛一般,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季連清被他眼裡濃濃的傷痛灼痛了雙眼,她的心劇烈顫動着,西鑰昇眼底深處的悲涼和悽傷,如一把尖刀滑過她的心頭,讓她窒息般的痛了起來。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段距離,兩人卻如隔着萬水千山般遙遠,明明近在咫尺,卻仿如遠隔天涯。
季連清痛苦的閉上雙眼,側過臉,不再去看那雙帶着沉痛的雙眸。她的嘴角牽起淒涼的笑意,如月色一般透涼,“西鑰昇,回不去了,從我墜崖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像是累極了,幸虧白洛黎緊緊的摟着她的肩膀,她纔不至於倒下。她無力的看向白洛黎,虛弱的說道,“白大哥,我累了,我想回去。”
白洛黎心中一痛,他自然也不想再讓她與西鑰昇糾纏下去。他掩去眼裡的落寞和痛楚,溫柔的笑道,“好,白大哥這就帶你回去。”他輕柔的將季連清抱入懷裡,抱着她一步一步離開了西鑰昇的視線。
兩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在旁人眼裡看去,竟如一對情侶般恩愛纏綿。
“王爺,您不去追王妃嗎?”修染眼見着王妃被白洛黎帶走,心急的喊出了口。王爺的痛苦他看在眼裡,可他卻不明白,找了這麼久,終於找到了,爲什麼在最後的時候,王爺卻放任王妃離開。
“追了有用嗎?追了,她就會原諒我,跟我回去嗎?”西鑰昇癡癡的望着二人越來越遠的身影,聲音裡帶着無限的淒涼和荒蕪,像是回答修染的問題,又似是在自我嘲諷。
“可是,就讓王妃這麼走了嗎?”眼看着王妃馬上就要消失在視線裡,修染忍不住開始急了,怎麼到這種關鍵時候,王爺就不着急了?
“你去跟着他們,查到她的住處。”
修染得到指令,終於鬆了口氣。他快速的朝着季連清消失的方向奔去,如鬼魅的身影眨眼間便消失在黑夜裡。
蝕骨的痛意,一點點在西鑰昇的心口漫延開來,侵蝕着他的每一寸肌膚。明明是一個溫暖的夜晚,可他卻覺得墜入了千年寒潭,徹骨的寒意侵襲着他的全身。心口就如被萬千刀劍穿刺而過的劇痛,痛的快讓他窒息。
心裡翻卷起千江巨浪,在胸口翻騰。一股血腥之氣涌上心頭,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他像是極力在忍受,可緊繃的琴絃終於支撐不住,斷裂開去,一口鮮血從他脣角溢出。他胸前的衣服瞬間被鮮血染紅,如一朵妖冶的牡丹開在衣襟之上。
“清兒……清兒……”他一聲聲深情的呼喚着,可她卻再也不願意回到自己的身邊。
雲水河依舊沉靜在節日喜氣的氛圍裡,遙遠的河面上傳來歌女咿呀的柔情歌語,綿柔軟語,玉色生香。
幾人歡笑幾人愁,明月依舊照合離。
白洛黎抱着季連清離開了雲水河,上了停在街邊的一輛馬車,緩緩的朝着黎王府行去。他知道西鑰昇一定會派人跟着他們,所以纔要將清兒帶回王府。他就是要告訴西鑰昇,清兒已經與他沒有關係,不要再來糾纏清兒。
“白大哥,我要回自己的住處。”季連清虛弱的開口說道,雖然她並沒有看馬車往什麼地方行駛,可她還是猜出了白洛黎的心思。
“不行,他既然已經找到了你,肯定會跟着我們,你不是不想與他再有瓜葛嗎?那去黎王府,是最好的選擇。”白洛黎嘴角一抹苦笑,爲了將清兒留在自己身邊,他甚至不介意被她利用,讓自己成爲她拒絕西鑰昇的藉口,原來愛情,竟能讓人卑微至此。可他,卻甘之如飴。
可就是因爲這樣,季連清才更不願意用這樣的方式傷害他。這世上,她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白大哥,她不想他爲了自己,一而再再二三的犧牲。
“白大哥,謝謝你的好意。可這個人對我來說,現在已經如同陌路。他即使找到我,我和他也再無可能。而且,我也不想將白大哥牽扯進來。”
“如果我甘願被牽扯進來呢?”他苦澀的笑道,眼裡的疼痛是那麼明顯,“你就那麼不願意和我扯上關係嗎?”他多麼想騙自己,清兒已經放下了那個人。可方纔她看到那人時,眼神裡的痛楚是那麼明顯,他便知道,她的心裡從未放下過他。只有愛過,纔會那麼介意。而自己,連被愛的機會她都不曾給予。
可是,愛就愛了,他已經無法再收回自己的心。
季連清慌亂的低下頭,眼睛看着別處,她不忍心再看白大哥眼裡的傷痛和落寞,對於他的問題,她更不知如何回答,“白大哥,我……”話語哽塞在喉嚨裡,卻如何也說不出口。
白洛黎擡起手,溫柔的將她散落在耳邊的秀髮縷到耳後,目光輕柔如水,他輕輕的笑道,“既然清兒想回去,那我們就回你的住處。”
他對着車外低低的吩咐了一句,馬車便調轉了方向,緩緩的朝着季連清住的方向行去。不一會,便到了季連清住的小院。
迎香掀起車簾,本想扶季連清下車,卻被白洛黎揮手退下,“你先去吩咐劉媽,給姑娘準備好沐浴的熱水。”迎香接到指令,匆匆跑進了院內。
白洛黎轉身,不待季連清拒絕,便將她抱進懷裡,下了馬車,抱着她進了院內。
季連清不安的擡起頭,“白大哥,你放我下來,我自己可以走。”白大哥對她越是好,她越是不安,她害怕這一生欠他的會越來越多。
白洛黎並未停下腳步,抱着季連清進了屋子。在踏出房間的那一刻,他沒有回頭,卻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道,“清兒,我不求你現在愛上我。但是我只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一個和他公平競爭的機會。”他害怕看到她眼裡的閃躲和不忍,所以他在離開前,揹着她說出了困在心裡許久的話。
今夜,他本想讓迎香引她去三生石畔與他邂逅,他準備了一肚子的情話要向她說。可天意讓她和那個人在今夜相遇。他一步步走在院中的梧桐樹下,擡頭迷茫的看着夜空中的那輪清月,悽慘的笑了,他笑他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讓迎香帶她去雲水河,他們又怎會相遇。
他回首看向季連清的房間。屋內的燈火搖曳,橘色的光暈靜靜的灑在窗外,他的心間劃過一絲暖意,只要她還在自己身邊,一切都還來得及。
直到白洛黎離開,修染才從季連清院外離開。
“爺,屬下已經查到王妃的住處。”西鑰昇站在黑夜裡,後背因爲緊張而挺的筆直,對於即將要面臨的答案,讓他緊張和不安,如果答案是他今日所見的結果,他又該如何?
修染見他沒有說話,便接着說道,“白洛黎將王妃送回她的住處,便離開了。”
聽到修染說完,西鑰昇無聲的舒了一口氣,方纔的緊張瞬間消散。他的腦海裡一直迴盪着一個想法,清兒沒有與白洛黎在一起,清兒沒有與白洛黎在一起……
可是,他傷害清兒至深,又該如何挽回清兒的心?一想到自己曾經對她所做的一切,悔恨之情瞬間涌上心頭,一點點折磨着他。
回想過去,他都對她做了什麼?甚至在開始娶她,他就沒有準備給她他的愛。因爲他早已是個無愛的人,這麼多年,他的心裡只有恨。
所以,他爲了讓西鑰櫟後悔,故意散播謠言,讓西鑰櫟悔婚在先。爲了借韓汝煙假傳消息,打消韓家的防範,他特意向父皇請旨賜婚。爲了造成對韓汝煙寵愛的假象,他縱容韓汝煙一而再再二三的挑釁清兒,甚至讓清兒在大雨之中跪了一夜。
那一夜,他不止一次想衝出去將她抱在懷裡,可現實告訴他,他必須留在韓汝煙身邊。他就這麼看着她在雨中跪了一夜,她驕傲和倔強的身姿如一把刺刀,寸寸割裂着他的心。可他卻什麼都沒做,任由無情的雨水凌掠她柔弱的身軀。那一夜成了彼此心中永遠的痛,總在午夜夢迴的時候折磨着他空洞死寂的心。
今夜,他不知爲何會突然去了雲水河。當他思緒正沉浸在回憶裡時,一聲女子的驚呼從不遠處的河面傳來。他想都沒有想,只覺得這聲音是如此熟悉,便毫不猶豫的從水上飛掠而過,接住了那名即將落水的女子。
當女子輕柔的身軀落入他的懷中,一股清淡熟悉的幽香飄入鼻尖,他的心裡不禁一陣輕顫,一種莫名的熟悉涌上心頭。當她開口向自己道謝時,他的身軀完全僵在了原地,只因那聲音與心中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是如此相似,甚至說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他內心忍不住狂喜,難道她真的是清兒嗎?可在看到她身旁名叫迎香的丫鬟時,他的心又沉入了深淵,他開始產生了懷疑,好不容易升起的喜悅一點點消退。就在他陷入失望的落寞情緒裡,她如清兒一模一樣的聲音再次開口,再一次燃起了他的希望。這一次,他終於忍不住,狠狠的扯下了擋在他們中間的面具。
當看清面具下那張魂牽夢縈的臉時,他的全身忍不住顫抖起來,他甚至不敢相信,老天爺原來對他也有不薄的時候,再奪去他愛人的能力後,又給了他一次機會。那一刻,失而復得後的狂喜將他徹底淹沒,什麼深仇大恨都敵不過眼前的人嫣然一笑。他甚至覺得,只要眼前的人願意回頭,他願意爲了她放下一切!
可,她卻用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用冰冷的聽不出任何感情的聲音告訴他,他們已是陌路。可是,她是他的妻子啊,她怎麼忍心,就這麼與自己隔斷一切,從此只是陌生人!
不,他不允許,沒有他的同意,她絕不可以從他的生命裡離開!
有些事情,他必須要查清楚。西鑰昇收起眼中的痛意,強壓下心頭的苦楚,問道,“上次讓你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回爺,已經查到了其中一批人的身份,說來也是奇怪,居然是白楓國太子白洛煜一直在暗中尋找王妃的下落。”
“奧?”西鑰昇黑眸中滑過一絲疑惑,白楓國太子白洛煜在追查清兒的下落?他到底出何目的?他倒不知道,白洛煜什麼時候開始關注他西鑰昇的王妃了,“查到原因了嗎?”
“屬下無能,至今沒有查到白洛煜追查王妃下落的原因。”說到這,修染停了停,疑惑的道,“不過他們在前幾日突然停止了追查王妃的下落,人馬已全部撤回。”這也是他迷惑的地方,爲什麼他們會突然停止行動,難道是他們也已經查到了王妃的下落?
“想必他應該已經查到了清兒的行蹤。”西鑰昇突然轉過身,解答了修染的疑惑。
他走到桌邊坐下,臉上的表情異常的嚴肅,“你即刻多派些人手守在王妃住處,日夜保護王妃的安全,有任何風吹草動即刻來報。本王這次絕不允許她再出任何事。”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清兒,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的清兒。
“繼續追查另外一批人的來歷,本王絕不允許他們他們傷害清兒。”
修染接完指令,剛欲離開,西鑰昇的聲音便再次響起,這次沒了方纔凌厲和狠絕,卻是帶着一絲猶豫和擔憂,他說,“你去查一下,她在白楓城這段日子,都是怎麼過的。”他的聲音很低,聽在修染耳朵裡,不覺心裡一顫。
他低低的答道,“是。”便飛身隱入了黑夜裡。別說王爺,就連他,也不敢想象,王妃一個女子,在楓城是怎麼獨自生存下來的。
既然人已經找到,再想打探消息,自然方便很多。就在第二日,修染便將打探到的消息如實稟報了王爺。而這個消息也成功將王爺惹怒了。他從未見過王爺發那麼大的火,那滔天的憤怒裡裹夾的震怒,讓他都心肝俱顫。
修染無力的擡頭看了看頭頂上方懸掛的烈日,這大熱天的,王爺聽完消息便急匆匆的吩咐他備車,來到了王妃的住處,留着他一人頂着個烈日在院子外面傻站着。
果然是一遇到王妃的事情,王爺就沉不住氣了。昨夜也不知道是誰說不要去打擾人家,結果第二日就忍不住跑到人家家裡去了。修染在心裡狠狠的鄙視了自家王爺一把,然後繼續叼根草在烈日下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