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春,劉琮領荊州牧、鎮南將軍、成武候,假節都督益、交、揚三州軍事,開府儀同三公。蔡瑁之亂既平,附逆之官吏、世家、豪強,各責有司懲罰,明正典刑,以儆效尤;有功者封賞如儀,褒獎忠心。如此一來,襄陽城很快便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漏網之魚惶惶不可終日,忠志之士奮發砥礪,而劉琮則召集賈詡等人,商議荊州以後該向何處佈局。
春日明媚,春風和煦,立於堂上的劉琮,擡眼望向座中諸人。
蒯越因在平定蔡瑁之亂中的表現,獲得了劉琮的信任,所以這次也得以與會,席次僅在賈詡之下。這其中自然也有劉琮厚待老臣的意思,讓世家知道自己並非刻意與他們敵對,在當前初掌荊州的時候還是很有必要的。
席間的新面孔,還有個相貌奇特的年輕人,說奇特或許並不準確,他面貌古拙,雙目突出,不過身在此間神態自若,並不拘謹。他便是劉琮就任荊州牧後第一個徵辟的人才——龐統龐士元,年方二十一歲。雖然劉琮給他的官職不高,僅僅是錄事掾史,但這份首徵殊榮,卻被許多人傳爲美談,暗自羨慕不已。
原來的牧守主簿綦毋闓託病請辭,劉琮知道這老頭兒因爲薄葬劉表和自己接掌荊州之事不滿,也不勉強,更不會做出什麼再三挽留的舉動,很快便準其辭官養老。如今的主簿,自然就成了王粲。
至於賈詡,仍爲軍師,卻不再是南陽軍的軍師,而是鎮南將軍軍師。雖然這稱號感覺有些不太吉利,賈詡倒也不在意。相比之下,徐庶的官職倒變動不大,但是權利卻隨着劉琮而水漲船高,以前只管南陽軍之事,此後便要管荊州各軍,這讓徐庶深感責任重大,越發勤勉。
此時堂內武將不多,除了趙雲之外,便只有中郎將王威等人,魏延、張繡等人仍留駐南陽,防備曹操。
堂上氣氛頗爲莊重肅穆,劉琮走到主席的几案之後,擡眼端詳掛在木架上的地圖,沉吟片刻扭頭對堂上諸人說道:“今天下大亂,四方虎爭,連年戰亂,往昔跨州連郡者現十不存一。公孫瓚、袁術等相繼敗亡,劉備、呂布窮途來投,荊州當何去何從,還請諸位各抒己見,不吝建言。”
劉琮說完之後,堂上諸人或微閉雙目沉思,或微微仰首斟酌,一時間堂上靜得彷彿掉根針都能聽到。
“將軍,此時袁曹相爭,未可定也,誠宜廣蓄軍資、興農桑、練強兵,以待時變!”蒯越見衆人不語,便率先說道。他這建議老成持重,若放在平時,倒也不失爲良策。然而劉琮本就不是個被動等待機會的人,更何況熟知官渡之戰的歷史,怎能坐觀袁紹大敗?不過他即便知道歷史也不敢保證自己就能左右,摻合進去到底會不會將結果引向自己所期望的局面,劉琮現在並不十分肯定。
見劉琮只是頷首並不出言,蒯越便有些摸不準劉琮的想法,目光中不覺多了幾分疑惑。
坐在他上首的賈詡,此時撫着稀疏的鬍鬚,蠟黃的臉龐上頗爲嚴肅,他先是輕聲咳嗽了一聲,這才擡眼望向劉琮說道:“將軍想先易後難還是想難而後易?”
劉琮心中一動,對賈詡說道:“先生但請直言。”
“所謂先易後難,無非先並西川,再下江東,兩者皆平,後圖中原。”賈詡說道:“益州劉璋闇弱,才非人雄。據聞此時州內大將作亂,蜀地不平,當可計謀。吞併西川之後,再轉而東進,以益州之民豐輸送糧草,以荊州水軍順流而下。待蕩平江東之後,兵分兩路,自南陽出大軍北伐許都,自江東出偏師攻伐徐、揚。然孫策驍勇,江東兩世之基,比之益州更爲難下。至於北上而攻,則難上加難。”
“那麼難而後易,就是順序相反?”劉琮蹙眉問道。
賈詡微微點頭,說道:“先下江東,則可得其精兵,收其財富,不虞相攻。彼時揚州既定,益州亦不難克,相機再奪漢中,則可由關中而出。中原之地,將無以爲憑也。”
其實無論是江東還是益州,甚至是關中漢中,早晚都是要拿下的,但是先後順序的確影響很大。平心而論,劉琮更願意先難後易。在他看來,不把江東解決掉,始終是心腹大患。至於袁紹和曹操,最好是能夠相持下去,互相削弱。
所謂謀定而後動,三國在後世一直保持着相當的熱度,不是沒有原因的。作爲繼春秋戰國之後中國的第二個歷史大動盪時期,縱橫捭闔的你爭我奪,翻雲覆雨的聯盟拆解,變化莫測的戰略重組,戰亂蹂躪下的民生困頓,似乎進入了歷史的輪迴。
與春秋戰國不同的是,兩漢帝國的參照系和漢代社會形成的獨特背景,使三國的戰略不同於先秦而有了質的提升。漢末之間的羣雄紛爭,孕育了戰略思想的空前進展。此後中國歷史上的戰略構思和設計,基本上再未能超出三國的模式和框架。
能親身參與到這樣的佈局謀劃之中,在座諸人或者體會還不是特別強烈,但熟知歷史再世爲人的劉琮,就有一種強烈的命運感和由此而產生的激動之情。他知道定下戰略方向之後,便會是波瀾壯闊的戰爭,無論是對於當下,還是未來,影響都會非常之深遠。
劉琮的目光,不覺望向了諸葛亮。
名傳千古的《隆中對》是不可能出現了,不過劉琮並不覺得隆中對的戰略適合自己。首先荊州與江東孫氏乃是不死不休的仇敵,沒有任何講和結盟的基礎,其次《隆中對》是建安十二年,也就是七年之後才由諸葛亮提出的,那時曹操已平定北方,擁百萬之衆;江東被孫氏佔據,已歷三世,民附兵強。
任何戰略,都離不開對自身實力和所處環境的分析和考量,先易後難還是難而後易,實際上也只是籠統的說法,在實施過程中,如果遇到外力的影響,定然會產生相應的變化。
也許是感受到了劉琮的目光,一直埋首記錄的諸葛亮擡起頭,明亮的雙眼中帶着幾分堅定。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筆,稍一沉吟,環視衆人鄭重說道:“亮不才,愚見淺短,然軍師所言,或可商榷。”
劉琮聽了嘴角微翹,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面對賈詡這樣的名士,諸葛亮毫無怯意,侃侃而談:“以亮揣度,江東並不難克!何也?江東自孫堅奮起,至今不過數十年。其子孫策並有江東,多有殺伐,雖有張昭、周瑜、魯肅等輔佐,其根基其實未穩。將軍以雄兵順大江,策以何當之?前有彭澤之敗,其部見將軍旗號,必心懷畏懼,士卒沮喪,將士離心,此又不難也。”
座中諸人聽了或點頭附和,或沉思不語,不過很顯然,對諸葛亮這番話都頗爲重視。尤其是徐庶,見諸葛亮敢於直抒己見,頗爲欣慰。
賈詡考慮的是大勢,諸葛亮注重的是實情,兩者很難說誰對誰錯,而且也沒有必要非要分出對錯。劉琮對於現在堂上的氣氛,還是非常滿意的,即便是賈詡,聽了諸葛亮所言也只是微微頷首,並不覺得這是諸葛亮故意冒犯。
倒是蒯越這會兒回過神來,他意識到劉琮與劉表不同,後者安於自保也好,坐觀成敗也罷,在戰略上採取的都是保守方陣。而劉琮則銳意進取,主動出擊,這不僅僅是風格上的不同,更重要的是將影響荊州乃至天下的大勢。
看來以前的許多想法,都要隨之改變了,蒯越這一瞬間下定決心,唯有跟上形勢,纔不會被淘汰出局。
其他諸如杜襲、裴潛、司馬芝等人,隨着劉琮就任荊州牧,也各自從南陽郡升任州官,不過他們更擅長各自所掌之事,對於戰略大計並不參與。但這並不等於他們就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杜襲就農事而言,提出若想對江東用兵,最快也要等到今歲秋收以後。
徐庶對此說道:“軍資糧草,尚不足用,此爲實情。然時不我待,或可遣精兵逐步蠶食,或以奇兵襲擾,使江東不得安寧。待我軍糧草備足之後,大軍再相機而動,或可收到奇效。”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戰術方面的討論了。劉琮並不急於決定,而是任由諸人各抒己見,畢竟他現在需要的是注重全局,在許多細節方面,比起杜襲等人就所知不多了。
和以前出征作戰不同,現在劉琮要考慮的就不僅僅是南陽軍,還必須將整個荊州的軍力都納入其中。然而荊州郡兵來源複雜,良莠不齊,統屬紛亂,若要對外用兵,首先要做的,便是理順指揮,去蕪存菁。
想到這裡,劉琮轉頭望向徐庶。這個繁雜而又急迫的重擔,唯有他來挑起了。當然自己也不會袖手旁觀,必要的時候,還得自己親自出馬。
畢竟這個時代許多將領的部衆就是其部曲,清理軍伍,絕非易事。
與此同時,劉備和呂布,又當如何措置?
種種問題涌上心頭,劉琮不覺閉上雙眼,凝神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