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進入七月中旬以來,荊州內各郡多處連降暴雨,以至於河水暴漲,有的地方竟爾決堤。從各郡報來的公文上看,災情頗爲嚴重。對此劉琮下令各郡務必先行救災,有懈怠玩忽者,嚴懲不貸。同時駐於各地的軍隊,也必須參與到救災之中,特別是醫護營一定要防止水災後可能出現的大疫。雖然在救災方面劉琮沒什麼經驗,但荊州內各官署官吏卻是經驗豐富的很。有這樣一批幹吏,劉琮只管把握好大局就行。
只是水患嚴重影響了今年的收成,有些地方甚至很可能顆粒無收。爲了確保這些失去家園的百姓不至於嘯聚山林,劉琮還必須從倉庫中調撥糧食,以維持這些災民的基本生存。
襄陽城也因暴雨之故,漢江倒灌入城,着實泡塌一些民居。天晴數日之後,灌入城內的水才緩緩退去,在城南留下一片狼藉。
這天晌午時分,從暫避之處回到家園的居民看着一地廢墟欲哭無淚。
城南本是世家大族的聚居之處,但他們的家宅自然頗爲堅固,家中又多有童僕賓客,是以遭受的損失並不大。那些被泡塌了的房子,多是普通人家所有。
“唉,這可怎麼辦?房子塌了,讓咱們一家老小何以安身?”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被兒媳婦攙着,看着曾經的家已成了一堆泥漿中的瓦礫殘木,不由哀聲嘆道。
面色蠟黃的兒媳婦瞪了眼自己的夫君,忍不住說道:“還是回去吧?那安置點有什麼不好?難不成真讓阿母和孩子睡在這泥地裡?”
當家的是個四十許的中年漢子,身材魁梧,滿臉絡腮鬍,顴骨很高,看起來頗有幾分兇悍。聽媳婦這麼問,他不悅的哼了一聲,悶聲道:“咱有手有腳,有家有業的,憑啥在安置點吃人家的白飯?”
他們兩口子所說的安置點,是官府在城外爲遭受水災的災民所設立的收容之地。除了提供帳篷可以讓災民暫時棲身之外,每日還可領兩次粥。雖然沒人趕這漢子離開,他卻在城內大水退去之後,立即帶着家人返回城內。
前些日子若非眼看着房子就要倒塌,這漢子還捨不得離開呢。
一雙兒女年紀都不大,小臉上滿是茫然,不明白爲何家裡的房子怎麼沒有了。在他們看來舉家搬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似乎是一場很好玩的遊戲。又怎能理解大人的心酸和苦澀呢?
“張大哥!”一個正在廢墟中扒拉的漢子擡頭看到這家人,忙出聲招呼道:“回來啦?”這漢子家也被沖垮了院牆,連帶着前院的兩間房子也被泡塌,但內院還好,所以並未出城躲避。
被他稱做張大哥的漢子點了點頭,算是迴應。看得出來,他不善言辭,好在那鄰居知道他就是這麼個脾氣,並不生氣。
“還愣着幹啥?”張姓漢子沉聲對媳婦說了一句,大步向曾經的家門走去,還未走到近前,卻見里正引着一夥軍卒過來。張姓漢子有些詫異的扭頭看了一眼,見他們後面還跟着幾輛大車,堆得滿滿當當的,也不知是些什麼。
待那裡正將附近的居民都召集起來之後,便對大夥說道:“諸位!大將軍派了咱荊州軍將士,幫着咱們蓋房子來啦!各家所需之物,也由官府先行墊付,以後有了錢再慢慢還!都愣着幹啥?還不乾淨過來幫忙!”
“這,這以後還錢,需加幾分利?”有那心眼多的,便對里正問道。
里正老臉頓時就垮下來了:“就你會算賬不成?大將軍發的告示自己去瞧!哼,就你徐三會貪便宜!”
他這麼一說,大夥多鬨笑起來,原本悽悽慘慘的氣氛,無形中便被這笑聲衝散了。
城內受災不算嚴重,不過是倒塌了一些房屋,損失了一些浮財而已。但是那些靠天吃飯的農民又該怎麼辦呢?原本再有一個月就要秋收了,這水災過後,吃什麼?
劉琮這些日子除了忙着給朝廷請封有功將士,安撫交州世家大族之外,便一直在考慮災民的安置問題。
荊州的底子本來是挺厚的,可也架不住劉琮東征西討,四處用兵。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在於劉表治理荊州時,奉行的是薄賦輕徭之政。民間的財富並不集中,實力雄厚的,始終還是各世家大族。這次水災固然也使得世家大族受到很大損失,但他們纔是真正的根基雄厚,就算所有田畝都絕收也夠他們支持個三五年。
即便如此,劉琮也沒打算重開禁令,恢復各世家大族部曲私兵之制。雖然短期內可以把災民安置的沉重負擔轉嫁到世家大族頭上,但長遠來看,這對於政權的穩固,始終是個極大的隱患。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劉琮決定募兵。
現在荊州軍的總兵力有近十萬人,如果加上江東三營的五萬餘,已經高達十五萬。至於交州各郡縣士卒還未算在其中,因爲那些人馬多是將領私有,所以嚴格來說並不屬於荊州軍。
在荊州軍中的十萬人中,還有一萬餘屯田兵,兩萬多駐守各郡的縣兵,也就是地方部隊。剩餘的六萬餘人都是不事生產的精銳將士,按說以荊州的富庶養活這六萬人馬並不是件難事。
然而荊州軍爲何會有如此高的戰力?說白了還不是劉琮用錢堆出來的。徐庶曾專門算過,造一架霹靂車,所用物料及人工加起來,值四五十萬錢。還有從關中購買的優良戰馬,昂貴的鎧甲,至於刀槍劍戟,因數量龐大,更是一筆天文數字。
“不管這些災民行不行?任其自生自滅,自找活路去?”劉琮對徐庶說道:“咱們可以一邊募兵,一邊退役嘛。俗話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些年有些老卒的確年紀大了,又或者受過傷,肯定也還有人萌生退意,咱們何妨成全了他們?”
其實徐庶並不反對將災民安置好,他所擔心的是如此一來,軍隊的數量過於龐大,對於荊州來說將成爲一個沉重的負擔。在原本的戰略中,至少今明兩年是要休養生息,積蓄實力的。
不過現在聽劉琮這麼說,他倒是有些意動。雖然不清楚何爲退役,但想來就是讓那些年老體衰,又或者本身不想留在軍中的士卒離開軍隊。這樣的話就能騰出不少空額,即便在短期內可能會造成荊州軍戰力下降的後果,不過相對而言,這也不失爲一個解決災民安置的好辦法。
今日召集在座的,還有主管農事的杜襲,他聽了劉琮所說的話之後,點頭道:“退出軍伍之將士,最好還是用於屯田,這樣他們的生計能夠得以保障,想來也不會對此有所怨言。不過將軍募兵之時,也要考慮當地民壯的數量,否則都入了軍中,耽誤來年農耕便不好了。”
劉琮頷首道:“這個倒是的確要加以注意。此事就由元直主持,軍中各部宣政郎負責具體事務。”
募兵之事定下來之後,劉琮還得給退役的將士們找飯吃。雖然實際上荊州糧食還沒有窘迫至此,但遇到困難,總不能大夥兒袖手旁觀,盡看着我一個人忙乎吧?
主公有難處,各位不得意思意思,難道非要主公張口借貸不成?
在這方面還沒人能和賈詡相比,他最先捐出了三個月的俸祿以及一批雖然不多但意義重大的糧食。緊跟着王粲等人也反應過來,於是一場轟轟烈烈,但實際上很低調的捐獻運動在荊州各地展開了。
甚至還有退役的士卒將“安置費”全數上交給宣政郎,用他的話說:“俺們雖然以後不在軍中,可大將軍始終是咱的大將軍!”當然宣政郎們是斷然不肯收的,不過這樣的“典型人物”通過禰衡的一支生花妙筆,活靈活現的出現在軍報之上後,造成的影響和起到的作用,卻是非常大的。
藏富於民在這個亂世,是統治者最大的悲哀。劉琮很清楚,他必須集中所有的資源,人力和物力,才能夠在這個亂世之中實現自己的理想。爲此他殫精竭慮,又怎麼會在乎區區虛名?
自從劉琮接掌荊州以來,對於荊州本地的世家大族,所用的手段大都是溫和的,即便收部曲私兵,也是爲了防患於未然。他想通過利益捆綁的方式,將荊州世家大族和自己擰成一股繩。事實上通過征伐江東,這個目的基本上已經達到了。但這並不表明,劉琮從此以後就可以高枕無憂,徹底放心。
劉琮並不是擔心會出現司馬懿那樣的人物,而是爲了集權的需要。他不想在自己前進的道路上束手束腳,但是集權必然會遭到世家大族天然的反感和本能的反對。
所以,控制他們的力量,在最大程度上限制他們的影響,纔是劉琮一直考慮的。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如賈詡那般善於明哲保身。劉琮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有一天,曾經的功臣成爲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