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劉琮曾對曹操迎奉天子之後,爲什麼選擇許縣很是疑惑。許縣雖然靠近陳留,但是此地幾乎無險可守,導致曹操之後舉兵征戰時屢屢被人威脅後方。歷史上若不是張繡在賈詡的提議下兩度降曹,加之劉表始終抱着坐觀成敗的方針,恐怕在與袁紹進行官渡之戰時,便會被攻破許縣。
不過現在看來,曹操之所以選擇許縣迎奉天子,原因並不複雜。曹操迎奉天子是在建安元年,南征黃巾軍,取得潁川和汝南之後才進行根據地的轉移的。彼時曹操的地盤有多大?不過是一個兗州加上半個豫州而已。當時的曹操,主力兵馬已經開到豫州。因爲在之前攻打呂布受挫時,袁紹已經透露出想兼併曹操的意思,所以曹操下一步的發展方向就很明確。
首先要和袁紹保持一個安全距離,能夠有一個戰略縱深。其次,擴張地盤,袁紹那邊當時明顯是塊啃不動的硬骨頭。那麼根據地繼續留在兗州,就顯得很不合適了。所以當時曹操要做的,就是在自己新攻下的豫州西半部選個新的根據地。
而根據地的首要條件,就是能讓自己迅速控制住當地事宜。曹操手下最可靠的就是兩大集團,一個是起家的親戚老鄉組成的譙沛武人集團,代表人物兩夏侯及諸曹;另一個就是強大的潁川謀士集團,代表人物荀彧、荀攸、陳羣、鍾繇等人。
當時樵沛還不在曹操手裡,那麼潁川就成爲必然的選擇。事實上,後來曹操能放心地親自率軍出征,讓荀令君在後方坐鎮,靠得也是荀令君在當地卓絕的人望。
而許縣從政治上,自西周便作爲封國存在,當地人有着先天的忠君愛國的傳統。從經濟、文化上,則是潁川郡世家大族最爲密集且莊園經濟最爲發達的地方,荀家與陳家都位於此地。從地理位置上,許縣作爲洛陽的東南門戶,是穿過楊奉接取漢獻帝的最佳地點。
因此,許縣是曹操當時手上,唯一同時滿足遠離袁紹、符合戰略發展方向、政治經濟發達、人望安定、易於迎接漢室的地點。畢竟當時劉琮還遠遠不爲人所知,南陽郡對許縣的威脅並不十分直接。當時,這幾乎是一個不需要思考的問題。董昭在暗通曹操迎接天子時,直接便表示將地點安排在許縣。而曹操陣營,對根據地的問題,也沒有產生過爭論。
許縣對曹操來說,就是當時唯一的也是最佳的選擇。
然而當劉琮自南陽奮起之後,便立即引起了曹操的警惕,宛城之戰又以劉琮獲勝告終,使得曹操從此就添了一塊心病。在征伐劉備、呂布時劉琮兩度兵臨許都城下,雙方更是圍繞葉城展開數次爭奪。
曹操在未能控制宛城對襄陽造成威脅的情況下,又未能將南北通道的咽喉葉城控制在手中,再加之劉琮的實力日漸強大,對他來說許都的防禦便始終是個很大的問題。
正因爲許都無險可守,迫使曹操不得不考慮,若是劉琮率大軍北上的話,己方將如何應對?稍有不慎,便會被迫與之在許都附近進行決戰。在劉備未除、北方未定,關中諸將態度曖昧不明的時候,這種決戰無論勝負,對曹操的打擊都是非常巨大,甚至有可能是致命的。
如果單純從地盤大小來衡量的話,曹操所佔據的地盤遠不如劉琮多,但無論是兗州還是豫州,乃至徐州、關中等地,歷來都是大漢精華之所在。在政治、經濟、文化及人口等方面,有着天然的優勢。這也使得曹操在擬定再度遷都之時遭到了巨大的阻力。以至於到現在曹操還未下定決心。
畢竟荀、陳等爲代表的潁川謀士集團,是很不希望放棄許都,轉而北上的。那樣的話他們等若失去了雄厚的政治及經濟基礎,將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落。
劉琮看得很清楚,曹操麾下的謀臣武將也並非鐵板一塊。比如荀彧荀令君和曹操無論政治立場還是實際利益,就沒有一致過。對於荀彧,後人多評價其對漢室“忠貞守節”。不過在劉琮看來,荀彧也好,荀攸也好,包括陳羣以及後來的司馬氏,最爲關注的是其所屬的家族能否在門閥序列中繼續保有較高的地位,同時在這個亂世中押對籌碼。不要像那些把籌碼壓在袁紹身上的豪族,官渡之後不是被滅就是被貶。
正如後世的人考公務員都是奔着福利待遇去,誰要是跟你說他爲“中華崛起而考公務員”,能把你嚇尿了,歷史上的名臣心中有“匡扶社稷”的大理想,但這不代表他們不注重現實利益的考量。
所以不管荀彧有多盡忠職守,站在皇室的角度,門閥是喝着皇室的血壯大的,而門閥也絕不希望皇室重新坐大。所以只要荀彧代表潁川荀氏,他就必然站在皇室的對立面,無論他內心想法如何。
而荀彧和曹操的關係,也絕非君臣那麼簡單,荀彧最早投奔袁紹,到後來轉投曹操,並不僅僅因爲曹操能力勝過袁紹,而是袁紹起家的班底,以河北的豪強大族爲主,即使袁紹獲勝,潁川荀氏在門閥中的地位並沒有很大的提升,相反可能會被袁紹更爲倚仗的河北世家門閥壓制,比如袁紹帳下同樣出自潁川的郭圖、辛評,地位就不如出自河北的審配、田豐。這一點也是袁紹死後,審配、逢紀等人排擠郭圖、辛評兄弟的主要原因。
以荀彧爲首的潁川文士集團把籌碼壓在曹操身上可謂絕妙好棋。進,作爲和“譙沛”曹氏宗親併爲曹操起家兩大勢力的潁川文士,曹操如果統一北方,則潁川系在門閥中自然地位超然,事實也正是如此,潁川文士把持了曹氏政權重要的文官職位。退,如果袁紹統一北方,潁川系可以借在曹氏政權中培養起來的文官體系作爲資本,在袁紹帳下博取不錯的地位,這要比一開始就投奔袁紹的結果更好。
因爲曹操勝袁紹,則河北爲曹氏的後方,河北的世家門閥退無可退,曹氏手腕可以更強硬。而如果袁紹勝曹操,中原會成爲袁紹的前方,這時候曹操雖然死了,但荊州、青徐、巴蜀會成爲袁紹新的敵人,如果袁紹用強,則兗、豫的世家門閥就會倒向荊州或者益州,這不是袁紹想看到的,他勢必要倚重潁川文士。
放之當下,尤其是在官渡之戰曹操大獲全勝,接着袁紹病死之後,曹操勢力坐大,但卻又要面對攻取了江東和益州,勢力同樣大增的劉琮。那麼潁川文士集團會不會生出別樣心思呢?
雖然目前還未傳出荀彧和曹操有什麼分歧的消息,但之前曹操數度親自率軍出征時,荀彧都是坐鎮許都,居中調度,爲何這次曹操率兵北伐,卻將荀彧叔侄以及稍有些地位的文官都帶在了身邊?
是不是因爲曹操“整齊風俗”、“惟纔是舉”等舉措,已經引起了潁川謀士集團的不滿了呢?或許這種不滿纔剛剛滋生,還未能促使他們有所動作——比起那些亟不可待暗中派人到襄陽的某些朝臣,他們中大多數都始終保持着緘默,並未與劉琮暗通款曲。
不過劉琮相信,如果自己能在與曹操的戰爭中獲勝,潁川謀士集團勢必會投入自己懷抱,因此這次進攻許都,不僅僅是壓縮曹操的戰略空間,也是對其麾下謀臣集團的一次試探。
從曹操選擇曹洪、毛玠、程昱等人留守許都來看,未嘗沒有這方面的原因。曹洪做爲曹操的從弟自不用說,而毛玠和程昱又分別是陳留平丘(今河南封丘)人和兗州東郡東阿(今山東東阿)人。
考慮到曹軍在淮南的失敗,曹操在此時猛攻劉備就有了另一種解讀。劉琮雖然不想太過武斷,但他認爲自己的推測基本上是符合曹操的想法的。
然而要攻克許都,達成此次出兵的戰略目的,還必須將馬超所率領的關中聯軍徹底擊敗。也許對很多荊州軍將校來說,與之前所遇到的各路敵人並沒有什麼不同——都是他們建功立業的障礙,必將戰勝的對手罷了。但是對劉琮來說,卻遠遠不止是將其擊敗這麼簡單。
就目前的形勢而言,或許還不是解決關中問題的最好時機,但劉琮深知時機不能光靠等待,還必須主動創造。比如說這一次關中諸將聯軍出關,必然會使得關中空虛。在這種情況下,以奇兵突進的戰術,搶佔要點,進而控扼關中,切斷關中軍與關內諸地之間的聯繫,便成爲一個“勝負手”。
要想達成這個目的,就必須將已經出關的關中聯軍堵在關外。所以劉琮便將這個重任交給了趙雲。同時爲了減輕趙雲的壓力,他還要將馬超所部留在豫州,至於如何留住,便要看劉琮的能力了。
根據特衛營的密報以及魏延、張遼等部斥候探報,馬超所部五萬之衆,已經到了許都附近,其中一部騎兵三千餘衆,正向昆陽而去。
大戰一觸即發,而劉琮卻並未奔赴前線,反倒在葉城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