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低聲的號角聲剛剛響起,城頭上的戰鼓便急促的敲響了:“咚!咚!咚咚!”
神色疲倦的士卒們在伍長、什長的催促下嘟囔着站起身,拎着刀槍來到垛口處,向城下望去。一面旗幟被春風吹展,掛在旗槍上的串鈴發出清脆悅耳的“叮鐺”聲,那面在春風中招展的旗幟上,繡着個斗大的“袁”字,而城下正向城牆逼近的黑壓壓的隊列中,也有數面“袁”字大旗。
前幾日城外的廝殺已看不出多少痕跡,不過被燒燬的房屋、焦黑的樹幹在春日燦爛的陽光下,依舊刺痛了袁譚的雙眼。他此時立於城樓之上,英挺的雙眉皺成一團,左手緊握着腰間懸掛的長劍,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自月前被高幹打敗,摔殘部退守信都以來,壞消息就一個接着一個。先是袁尚與袁熙合兵,緊接着劉備派張飛又悄沒聲的佔了廣平和內黃,使得先前關羽攻下壺關,威逼上黨的好消息黯然失色。
劉備這是要幹什麼?想到孫乾所說的那番解釋,袁譚便氣不打一處來。按照劉備的說法,是擔心袁譚不敵,調兵廣平乃是爲了就近增援。數日之前袁譚是斷然不肯相信的,雖然對此無可奈何,卻總覺得自己上了劉備的惡當。然而現在袁譚氣歸氣,心裡也明白,劉備所言不差,自己恐怕還真的打不過袁尚和袁熙。
可是劉備的援軍在哪兒呢?現在袁尚和袁熙所部三萬餘人馬,已經兵臨城下,劉備的援軍呢?
“將軍,目下我軍傷亡慘重,城內糧草不敷,還是應當早些決斷啊,否則遲則生變,恐對將軍不利也。”辛評眯着細長的雙眼,白皙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焦慮之色。
所謂決斷,不過是勸袁譚早點棄城而走,逃回南皮罷了。信都城池雖大,但畢竟不能與袁譚經營已久的南皮相比。城內大族及百姓對袁譚既無效忠之心,更無同生共死之念,若是被袁尚鑽了空子,到時候城被攻破,大夥兒全都得死無葬身之地。
袁譚如何能甘心放棄?他現在還有一萬餘人馬,只要劉備能率軍及時趕到,未嘗不能將袁尚袁譚痛擊於城下。對方不過三萬餘人,分爲三個大營困守三面,只給袁譚留出東門,不就是想逼着自己棄城逃回南皮嗎?
從城樓上看下去,遠處的敵軍黑壓壓一片,而正向城下逼近的敵軍,甚至已經能夠看清前排將士的樣子了。一名校尉摸樣的騎士正在陣前大聲指揮着,他黑麪長鬚,年紀卻並不很大,肩膀寬闊,身材高大,尤其是胯下戰馬神駿異常,使得他更顯得鶴立雞羣,威風凜凜。他的鎧甲看上去倒坡有些刀劈劍砍的痕跡,銅釦牛皮的腰帶上,虎頭吞口頗爲猙獰,在春日的陽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在他的身後,手持圓盾的步卒們踏着整齊的步伐,在急促的戰鼓聲中,在低沉的號角聲中,隨着高高飄揚的旗幟,如同一道巨浪般向城下逼近。
雙方的弓箭手已經開始向對方拋射箭矢,這種乏味的場面使得袁譚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也許昨夜不該那麼放縱,不過想到那兩個少女如玉般的肌膚和**的呻吟,袁譚臉上還是浮現出一抹笑意。
不過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攻城戰即便對於守城一方也是頗爲殘酷的。看着袁尚和袁熙的部下瘋狂地向城頭進攻,袁譚忍不住冷汗迭出。雙方將士中不乏相識者,然而在這樣的時刻,誰還管的了對面的人是否相識?
城頭上的防線搖搖欲墜,彷彿下一刻就會被敵軍跳入城頭,然而守軍畢竟堅持住了,他們坐在滿是血泊的城頭上,在傷兵的哀嚎聲中,神情麻木地喘着粗氣。
袁譚在城樓內不斷走動着,樓板被他踩得“咯吱”直響,他猶如一隻困在籠中的野獸,雙眼赤紅,髮髻凌亂。現在還能從容退走嗎?焉知東門無兵是不是對方設下的陷阱?若是自己領兵從東門逃走,會不會一頭撞入敵軍早已設下的埋伏之中?這個可怕的前景讓袁譚猛然站住,眼神有些迷茫和畏懼。
劉備的援軍什麼時候才能到呢?或許,乾脆就沒有?袁譚深吸了一口氣,心驚膽戰的想着,要不然先退回南皮吧?畢竟那裡纔是自己經營多年的地方,若是能回到南皮,再徵召各地人馬,怎麼也能湊足三萬之衆,甚至五萬也是有可能的。這麼一來,未必便會輸給袁尚和袁熙。
就在袁譚糾結不已的時候,鄴城內劉備正與沮授商議是否去救援袁譚。
“公今不往救袁青州,更待何時?”沮授正色說道:“袁尚與袁熙坐擁並、幽,合兵攻打信都,袁青州何以當之?”
劉備爲難的攤開手說道:“吾欲救袁青州,奈何曹賊在背後虎視眈眈,焉能不顧?”
“主公此言差矣!”沮授搖頭道:“若公遣軍北上,不出旬日,便可抵信都城下,彼時與青州里應外合,必能解信都之圍,將二袁之兵驅離冀州,使青州得以領兵返回南皮。如此一來,主公便可據有信都,何樂而不爲?至於曹操,即便來犯,亦有黎陽可阻敵,願主公切勿遲疑!”
本來按照劉備的想法,是袁譚和袁尚袁熙三兄弟打個你死我活,自己再出兵收拾殘局,可現在聽沮授這麼一說,劉備也有些動心了。也許現在袁譚實力尚存,一時難以撲滅,可若是真被袁尚和袁熙打殘了,自己就要面臨兩面受敵的窘境。相比之下,先保住袁譚,與袁尚和袁熙形成均勢,更符合自己當下的利益。
這麼想着,劉備便點了點頭,對沮授說道:“若我軍解了信都之圍,袁譚卻不回南皮,又當如何?”
“他若是仍在信都,不怕袁尚與袁熙再度來攻麼?以授之見,若是能解圍而去,袁譚必然會在辛評等人勸說之下,退守南皮。”沮授捋着鬍鬚,信心滿滿的說道。
沮授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爲他對袁譚和辛評太瞭解了。
以袁譚的性格,吃了敗仗之後未必會認輸,但他的人馬已經摺損不少,不回到南皮招兵買馬肯定是不願意再待在信都的。至於辛評兄弟倆,出出鬼主意也許還行,但真要放到戰場上,那就提不成了。所以退回老巢是他們的必然選擇,這之後他們會怎麼應對,沮授都已猜出來了,只是現在卻沒有必要告訴劉備。
不過劉備還是有些不放心,倒不是怕幹不過袁尚和袁熙,而是對曹操不放心,難道曹操真的會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攻取河北而按兵不動?這絕不可能,那麼曹操又爲什麼沒有動手呢?
之前曹操親自領大軍北上,攻克黎陽,那時若非荊州軍奪回葉城,威逼許都,只怕這會兒曹軍已席捲而來,自己連鄴城都很難守住。
對於劉備的這種擔心,沮授是如此說的:“徵南將軍劉琮,豈能不顧主公之安危?如今荊州軍已佔壽春,若是曹賊應對不當,可能會使得廣陵不保也。前幾日不是有消息傳來,陳元龍病重不起麼?廣陵郡位置極爲重要,曹賊安能輕易放棄?以餘之愚見,不出半年,荊州軍與曹軍必然會在廣陵有一場大戰。”
“哦?”劉備雙眼微眯,手指不自覺的在案几上輕輕叩着,思忖片刻之後,他望着沮授說道:“這麼說,我方可趁此良機,一舉掃平冀州?”
沮授深以爲然的點頭說道:“是啊,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主公切勿遲疑!”
按說劉備目前的實力也不算弱了,至少以前可從來沒有過這麼多人馬,粗略總計的話,大約已有五萬之衆。雖然這些人馬良莠不齊,其實還有近萬人馬原先都是袁譚部下,還有一萬多收降的袁尚部衆,再加上後來招募的士卒和其他豪強部曲、流落散兵,真正屬於劉備的老底子部隊只有一萬八千餘衆。
不過有了這麼多人馬,也給劉備帶來了不少信心,加上地盤擴張如此迅速,他越發覺得要儘快拿下冀州。所以原先那點保存實力,坐觀成敗的想法,便不知不覺的改變了。
主意已定,劉備便立即行動起來,先是派了數十騎流星飛馳,趕往信都告知袁譚,讓他再堅守數日,待自己親自領大軍前來,再裡應外合,一舉將袁尚和袁熙所部擊潰。同時下令抽調各部準備北上,而糧秣輜重等先行上路,往廣平運送。這邊廂又派人給關羽傳書,讓其留一員校尉領三五千人馬駐守壺關,關羽自領人馬返回鄴城守衛。
劉備派出的信使星夜疾馳,趕到信都自東門入城,給袁譚呈上劉備親筆文書之後,袁譚那顆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是落回了腔子裡。
辛評得知後,也喜出望外,連聲說道:“如此,我軍便有救了!”
消息傳出,袁譚部衆更是歡聲雷動,在他們看來,只要劉備率領大軍一到,袁尚等疲憊之軍,如何能抵擋得住?
這種想法不但是袁譚的部下,就連袁尚和袁熙得知之後,也都有些慌神了。
此次出兵圍攻信都,袁尚自己也沒想到會如此順利,之前袁譚氣勢洶洶的都打到了樂平,若非高幹突出奇兵,將袁譚所部殺的大敗而走,他都想着要放棄陽曲跑去范陽呢。
眼下劉備要來,這信都是打還是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