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曹操率部大破眭固,於射犬斬其首,盡收其衆,得精兵數萬,吞併河內。
然而劉琮率軍北上,再次攻克葉城,兵臨許都城下的消息傳來,讓曹操大爲惱怒。
冷靜下來之後,曹操對荀攸嘆道:“吾自仗劍起兵以來,未嘗有一人令吾數度困窘至此。豎子殊爲可恨!此番有元讓護諸軍守許都,吾當以大軍突襲,數路圍攻,必將其破之,方可解此心腹之患!”
荀攸思忖片刻,對曹操說道:“明公已據有河內,袁本初必不會坐視不管,據聞其上月已大破易京,全據幽州。公孫瓚殺其妻子姊妹,引火自殺,覆被袁紹領兵直入,梟其首級。如今袁紹並有四州之地,定會生南下之心啊!”
隨同出征的郭嘉卻道:“袁本初方收幽州,其心必驕,何況其與公孫瓚征戰連年,百姓疲敝,倉庫無積,且四州之地,尚需分將鎮守,如何能輕易南下?”
曹操沉吟道:“袁本初之患尚未可知,劉琮豎子再次兵圍許都,不將其擊退,豈不是令天下羣雄恥笑?”
這就是他最爲難的地方了。明知道劉琮是要逼着自己挪窩,可是遷都的話士氣太受影響,恐怕許多人會對自己失望,乃至離開自己另投他人。更何況即便想遷都,又能遷往哪兒呢?
正煩惱間,又有駐守小沛的樂進遣使快馬來報:袁術因貯藏用盡,在壽春無法立足,燒其宮室奔投其部下雷薄等人,被雷薄拒之,士卒散走。樂進請求出兵截殺袁術。
曹操詳細問過之後,揮手讓使者到帳外暫候,自己扭頭對荀攸道:“袁術敗亡矣,以公達之見,可否讓樂將軍領兵襲之?”
荀攸搖頭道:“不可!”
旁邊郭嘉也道:“若樂將軍出兵小沛,恐爲呂布所趁。此其一,其二,袁術進退失據,只需坐觀其敗即可,何必出兵襲殺?”
見兩位謀臣都如此態度,曹操從善如流,令人招入使者,如此云云,回告樂進。
待使者走後,曹操撫着濃密的鬍鬚嘆道:“袁公路天性驕肆,猖狂於時,妄自尊立,人神共厭,其敗也忽焉!”
荀攸與郭嘉對望一眼,心知曹公嘴上說的是袁術,可心裡定然是想着劉琮。
劉琮在曹公心目中,恐怕也是“人神共厭”,但他是否其敗也忽焉?這個問題現在看來,似乎還找不到答案啊。
“公達,劉琮上一次圍而不攻,極盡恐嚇之能事,勒逼天子、威脅百官。這一次卻不知會如何?”曹操思忖半晌,對荀攸問道。
這個問題荀攸也一直在苦苦思索,他遲疑道:“若說上一次是爲了標榜正統、恫嚇羣臣,那這次只怕是要攻克許都,劫走天子了。”
曹操聽了,意有所動。他覺得同樣的把戲,以劉琮的機變百出,應當不會耍上兩次。
“不然!以嘉觀之,劉琮此舉仍是在試探!”郭嘉沉默了片刻,擡起頭提出了自己的見解:“雖據報其擁步騎數萬,看似來勢洶洶,實則還是與上次一樣,試探天子之反應,明公之應對,羣雄之措置!”
此言一出,曹操凜然正色道:“奉孝且詳細道來!”
“當今天下,四方虎爭。明公奉天子以令不臣,據兗、豫而撫關中,北抗袁紹,南壓荊州,雖有奮起之勢,卻常爲劉琮所羈絆。”郭嘉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此時侃侃而談,風采絕然:“劉景升恬靜自守,其子卻與其背道而馳,何也?實爲進退自如之策。劉琮率南陽兵出擊四方,勝則固守,敗則推責,趁勢而動,勝敗裕如。”
曹操聽了半天,有些納悶,郭嘉這話的意思他明白,劉琮出來搞事,成了固然可喜,失敗了劉表就出來做和事老,反正不管怎樣,都不會傷到荊州根本。可這和劉琮兵圍許都有什麼關係呢?
見曹操面露疑惑,郭嘉接着說道:“然而荊州大敵實爲孫伯符,劉琮以南陽太守都督三郡軍事,又在夏口築城、編練水軍,正是爲了對付孫策!可是他爲何又屢屢與明公作對?以嘉度之,恐其憂心明公趁其東進而南下,故先聲奪人,以壓制明公南下之心!”
曹操微微頷首,看來自己以前的判斷並沒有錯,只是現在形勢越發複雜,各方勢力彼此糾葛,如同一團亂麻。
“劉琮此番二圍許都,若是天子降旨令其退兵,他會遵旨而行嗎?”曹操沉吟道。
荀攸搖頭:“以劉琮的性子,只怕會置若罔聞,甚至藉此造謠。”
“是啊,此最爲可慮者!”郭嘉點頭道:“如今劉琮兵臨城下,恐怕就是要讓羣雄各逞其能,他反倒在許都城下作壁上觀。”
曹操雙目微閉,冷笑道:“劉琮倒是好算計!”
起身在帳內踱步思忖片刻,曹操回頭望向郭嘉:“以奉孝之見,眼下當如何行事?”
“遣使與袁本初結盟,先緩其南下之心,同時明公率大軍返回許都,逼劉琮退兵,若其不退,則集合各路人馬破之!”郭嘉擡頭仰視曹操,鄭重說道。
曹操想了想,又問荀攸:“公達以爲如何呀?”
“奉孝說的有道理。”荀攸贊同道:“當務之急,還是要先解了許都之困,纔好再言其他。”
計議已定,曹操又諮詢了兩人的意見,派出使者往鄴城與袁紹結盟。其實無論是曹操還是荀攸、郭嘉也好,都明知袁紹早晚會南下,但此次的目的是爲了緩和局勢,只要能拖得袁紹一時,就總比腹背受敵要好。同時爲了專心對付劉琮,曹操又遣使往下邳呂布處,誘之以利,惑之以名,極力勸降。
至於孫策,曹操在以朝廷名義令其進攻江夏的同時,親自手書一封,遣使送往江東,書中先是對孫策近年來的作爲大加讚賞,然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孫策勿忘殺父之仇、忠義之心。約定孫策將來攻取之地,皆爲其所有,朝廷絕不派人插手任命,孫策只需按時爲天子朝貢即可。
而關中諸將如馬騰、韓遂、楊秋之流,曹操密信告知鎮撫關中的鐘繇,令其嚴密監視,多加撫慰,不使諸將生出異心。
如此多管齊下,曹操仍不放心,在大軍尚未開拔返回許都的時候,就一日數騎,急馳許都,告誡夏侯惇都督各軍,不使輕出,以免中劉琮奸計,悔之晚矣。
袁紹在得知劉琮再克葉城,二圍許都之後,大爲興奮,對左右說道:“劉景升得子如此,何愁基業無繼?吾觀次子,將來必成大器!若假以時日,當與吾比肩矣!”其主簿耿包笑道:“劉仲懷不過是個後起之秀罷了,哪裡能和主公的赫赫武功相比?”
“哈哈!此番曹阿瞞可要愁白了鬚髮!”袁紹滅了公孫瓚之後,志得意滿,愈發驕矜。此時提起曹操,竟然直呼其小名。
耿包笑了笑,屏退左右,對袁紹附耳說道:“今漢室衰微,主公擁有四州,人戶百萬,甲士無算,宜應天人,自稱尊號……”
袁紹聽了,頗爲動心,只是仍有許多顧慮,一時沉吟不決。耿包見狀,不敢多言,告退而出。沒想到袁紹將他這番話貼在軍府之中,用以試探諸人,果不其然,軍府僚屬皆言耿包妖妄,宜誅。袁紹一看,好傢伙差點把自己給裝進口袋,趕緊殺了耿包,表示自己壓根沒動過這個念頭。
可憐耿包原想着博個擁立之功,卻沒想到轉眼間人頭“喀嚓”落地,只好在黃泉路上,含恨咒罵袁紹不得好死。
稱帝的事可以暫緩,可眼下劉琮兵臨許都,若是不趁機南下,攻略兗州,進據河內,就太對不起這天賜良機了。
倘若能將曹阿瞞撲滅,繼而劫走天子,那禪讓之事,也未嘗不可啊……
袁紹越想越得意,下令挑選十萬精兵,一萬鐵騎,準備大舉南下,攻伐許都。
可就在袁紹緊鑼密鼓進行準備的時候,監軍、奮威將軍沮授跳出來諫言道:“明公近討公孫瓚,師出歷年,軍民疲敝,糧草殆盡,未可動也。宜務農息民,先遣使獻捷天子。若不得通,乃表曹操隔我王路,然後進屯黎陽,漸營河南,益作舟舡,繕修器械,分遣精騎抄其邊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抑或坐觀劉琮與操兩虎相爭,如此,可坐定也。”
不過另外兩位謀臣郭圖、審配可就不同意了:“以明公之神武,引河朔之強衆,以伐曹操,易如覆手,何必乃爾!況如今劉琮分其兵勢,我軍南下,兩面夾攻,何愁許都不克?”
“夫救亂誅暴,謂之義兵;恃衆憑強,謂之驕兵。義者無敵,驕者先滅。曹操奉天子以令天下,今舉師南向,於義則違。且廟勝之策,不在強弱。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練,非公孫瓚坐而受攻者也。今棄萬安之術而興無名之師,竊爲公懼之!”沮授據理力爭,毫不退讓。
袁紹聽雙方各持一詞,似乎都有些道理,不禁有些猶豫不決。
放棄吧,這麼好的機會放棄了實在太過可惜。可真的要南下,曹操也不好對付。那傢伙手黑着呢,這些年東征西討,着實消滅了不少敵人,增強了他的實力。若是萬一失敗,恐怕連目前的地盤都保不住了。可恨那劉琮在許都城下圍而不攻,或許應該再等等看?
就在袁紹左右爲難的時候,曹操派遣的使者進了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