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時候天色尚晴,但巳時剛過,卻漸漸陰了下來。灰色的陰雲佈滿天穹,唯有在靠近地平線的地方,露出一抹亮光。在離淮陰城外數裡之地,荊州軍將士們踏過深深的野草,穿過已經收割過的田地,不緊不慢地向前方挺進。
雙方的斥候騎兵往來疾馳,截擊敵人的同時,被敵人追殺着,規模雖然不大,往往只有三五騎,但廝殺的頗爲慘烈。很顯然曹仁並沒有放鬆警惕,而曹軍斥候也很是頑強,哪怕處於下風,仍然死戰不退。
不過在如此近的距離,已經能夠看到淮陰城頭,以及城下的曹軍營寨了。由於害怕被戰火波及,城外的百姓多數已棄家逃走,倒是有兩個塢堡被曹軍變成了營寨的一部分,看上去易守難攻,很難對付。
曹軍在淮陰城外的營寨,並不是環繞淮陰的一字長蛇陣。淮河繞城而過,形成了一個“幾”字形。淮陰城便在這“幾”字之中,猶如半島一般,唯有南面與陸地相連。而曹軍的營寨,便多數集中在南門之外,彼此犬牙交錯,互爲犄角,並配有霹靂車、神弩車等利器。
大致摸清楚對方的陣型和防禦佈置之後,雙方斥候騎兵陸續各自後退,報與各自將校。
一陣秋風吹過,旌旗招展,獵獵作響。周瑜勒住戰馬,微微眯起雙眼望向三四里之外的曹軍營寨,以及營寨後方,被陰雲襯托得頗爲雄壯的淮陰城頭。
昨日之戰雖然折了張多,且淩統重傷,將士亦傷亡不少,但士氣並未因此而低落,反倒愈發高壯起來。經過昨日休整之後,各部將校在晚間紛紛向周瑜請戰。其實即便他們不主動求戰,周瑜也打算在今日向淮陰進攻。他很清楚,必須不斷對曹仁施壓,才能將其壓迫在淮陰城附近,不時其有出擊的機會。
水軍攻破了曹軍的數座水寨,幾乎佔領了曹軍水寨的一半。對水軍來說,接下來便是尋找戰機,逼迫曹軍水軍決戰,從而一舉將其消滅之。
因此在周瑜領兵向淮陰進發的同時,荊州水軍也在黃射和張允等將的率領下,再度向曹軍剩餘的水寨逼近。
曹仁並未出城,而是在城樓上坐鎮指揮,見荊州軍在城外三四里之地之外駐足列陣,稍一思忖,對身邊近衛說道:“傳我軍令,荊州軍攻營之時,各部不許擅動!怯戰棄營者斬!”
這條殺氣騰騰的軍令傳至各營之後,曹軍將士無不凜然。
在曹軍的防禦體系之中,城外的營寨無疑爲防守增加了縱深和厚度。也給進攻方帶來了極大的困難。這種犬牙交錯,環環相扣的營壘哪怕攻破其中一點,卻並不意味着獲得了勝利,反倒會陷入附近營壘的圍攻之中。營壘之間的道路被設置得非常曲折,即便是曹軍將士,有時候都很容易在其中迷路。
如果說以前荊州軍還可以依仗霹靂車的威力,無堅不摧,但現在曹軍也裝備了霹靂車,即便稍有不如,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樣,架起霹靂車猛攻了。
攻堅戰對於進攻方來說,永遠是困難重重的,即便對於荊州軍來說,想要在曹軍如此嚴密的防守之下,攻破曹軍營寨,繼而攻克淮陰,也要付出很大的傷亡。
然而正如曹仁想要早點將荊州軍趕出徐州一樣,周瑜也要儘快攻下淮陰,加之本身兵力並不比曹軍多,所以不可能對淮陰之敵進行長期圍困。
陰鬱的天空之下,陣陣帶着涼意的秋風吹過,戰旗飄揚,野草搖曳,戰馬不安的噴着響鼻。大戰之前的緊張氣氛,逐漸將雙方將士籠罩其中。
輜重車隊抵達之後,輔兵們便立即開始搬運車上所載的霹靂車構件。
最爲沉重的是霹靂車的主支架,數十個壯漢才能將其抗起來,好在他們早已駕輕就熟,很快便開始了組裝。車架本就帶着木輪,倒不用重新組裝,但是車架兩側的支架要豎立起來,也很不容易。一團團繩索連帶着木製的滑輪,被輔兵們迅速清理出來。匠師緊張的指揮着輔兵,需要的時候還必須親自爬上爬下。
荊州軍開始組裝霹靂車的時候,曹軍便在曹仁的指揮下開始從營中衝殺出來,進行試探。周瑜見狀,便下令步卒在兩翼騎兵的掩護下,在前方列陣防禦。
曹軍領兵的校尉剛率領部下衝了裡許,就見荊州軍陣中亂箭齊發,忙下令舉盾遮蔽。好在距離尚遠,只有數人受傷,饒是如此,也使得曹軍士卒頗爲膽寒。不過軍令嚴酷,誰敢在沒有命令的時候轉身逃跑?然而隨着曹軍越向前進,在敵軍箭矢下傷亡的士卒就越多。
待曹軍冒着密集的箭雨衝到荊州軍陣前之時,在陣前的荊州軍弓弩手已退到陣後,隨之出現在陣型前方的,便是手持長矛或是長槍的槍兵。
那名曹軍校尉見敵軍陣型嚴密,並無可趁之機,不由大爲躊躇,可是己方將領並未鳴金收兵,他也只得咬着牙,硬着頭皮率部向荊州軍陣中衝殺。
荊州軍長槍兵在曹軍接近陣型之前,便將手中舉着的長槍放下,雙手持握,槍頭稍稍上揚。當長槍平放之時,宛如一片森林忽然傾倒,而將士們鎧甲發出的整齊的鏗鏘聲,竟也頗爲攝人心魄。
不過曹軍士卒此時已收不住腳,而且爲了增強戰力,那名曹軍校尉依照慣例,在排頭安排的都是些悍不畏死的精銳之士,只見他們衝到荊州軍陣前,手中長槍猛地向敵軍刺去!唯有一個大膽卻缺少經驗的壯漢,高高躍起,舉起手中向當面之敵劈砍。
他這莽撞的行爲雖然看着很是激勵士氣,但在經驗豐富的老卒眼中,卻是極爲愚蠢的行爲。沒等他躍到荊州軍士卒面前,尚在半空中時,便被數支長槍捅了個對穿,手中的環刀卻連敵人的毛都不曾碰到一根。
兩軍衝撞在一起的瞬間,猛然爆發出無數嘈雜的響聲!兵器相擊的清脆撞擊聲、刀鋒入肉的撕裂聲、盾牌砸中鎧甲的悶響,混雜着傷者的慘叫,瀕死者的嚎叫聲,直衝雲霄。
那名曹軍校尉騎在戰馬之上,在與荊州軍接觸的瞬間,猛地一拽繮繩,戰馬嘶鳴着人立而起,前蹄下意識地踢動,倒是將刺來長槍長矛擋開大半。不過還是有一支長矛自側面,猛地刺入馬腹之中。戰馬吃痛發狂,那校尉卻在戰馬前蹄落地時很是利索的躍下馬背,手中雙刀揮動,大步向荊州軍陣中衝殺。
他所率領的這五百餘步騎,多是槍兵和刀盾手,最擅步戰,然而和荊州軍士卒相比,這名校尉卻覺得頗爲吃力。在他看來,荊州軍士卒很懂得彼此配合,哪怕是在三五人之中,也分有進攻和防守,而且並不固定。己方士卒往往招架住其中一人的進攻之後,便被後續的進攻所殺傷。
殘酷的近戰搏殺,使得雙方將士血肉橫飛,然而前面的士卒剛倒下,後面馬上就有人填補了他的位置。受傷未死的士卒在血泊中爬行着,卻很快被廝殺中的人踩得血肉模糊。
也許是試探的目的已經達到,也許是曹仁另有計劃,就在這名校尉被長槍刺傷了肩膀,身邊士卒越來越少之時,曹軍營寨中傳出鳴金之聲。那校尉聽到之後不敢怠慢,連忙聚攏麾下殘餘士卒,倉促結成圓陣,向後方退卻。
爲了接應這名校尉所率人馬,曹仁下令派出一支兩千餘衆的隊伍,出營接應。周瑜見曹軍已有準備,便放棄了讓騎兵從兩翼包抄,圍殲這名曹軍校尉的想法。
曹軍這次試探性的進攻,並未打亂荊州軍的部署,炮車營的將士們仍在緊張有序的組裝霹靂車,往四周探查斥候仍然一刻也沒有放鬆。
在進攻的曹軍小股人馬退卻之後,荊州軍對陣型做了細微的調整。傷者被及時運到陣後,接受醫護營醫官的治療,死者的屍體被輔兵們擡回來,暫時運到陣後。而曹軍傷兵未能退走的,也被荊州軍救了回來。
城外的曹軍營寨,雖也各有守營之將,但曹仁任命于禁爲諸營之長,城外各營都受其調度節制。方纔下令試探進攻的,便是于禁。
見己方的進攻並沒有什麼效果,于禁也不以爲意。如果區區五百步騎就能撼動荊州軍陣型,那才令人吃驚呢。短暫的進攻使得曹軍傷亡百餘人,而荊州軍的傷亡就明顯少了許多。
看來己方步騎的戰力,還是不如荊州軍。不過人數上的優勢勉強可以彌補,只是荊州軍的霹靂車很是令人頭疼,卻不知曹仁從許都運來的這批霹靂車,能否壓制住敵軍?
和荊州軍相比,曹軍的霹靂車早在立營之後便已組裝完成,只是荊州軍的霹靂車距離尚遠,所以于禁並未下令使用霹靂車。
隨着荊州軍組裝完成,一架架霹靂車從荊州軍陣後聳立起來,很多曹軍士卒都在心中暗自數着敵軍霹靂車的數量。
“十七、十八、十九……”有個站在營寨望樓上的士卒因站得高看得遠,很快便數清楚了敵軍的霹靂車,當他終於在“二十五”之後停下時,忍不住嚥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