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綿綿,使得經歷了一場戰火的城內更覺淒涼。陰雲密佈,雨霧瀰漫,水汽朦朧。然而忙碌的人羣、熱鬧到幾近喧囂的場景,卻又讓人不覺秋風秋雨的苦寒和寂寥。
或許是生逢亂世,讓人更加現實,更爲珍惜生命的緣故,成都城內的百姓很快便接受了現實,並在得到救助的糧食之後,迅速投入到重建家園的勞動中。
廢墟被人們一點點的清理着,街道上的血跡早已被這場秋雨洗刷的乾乾淨淨。那些焦黑的房樑、斷裂的柱子,被人們從瓦礫中拖拽出來,堆放到一處。而從城外運來的木料,則整齊的碼放成堆,在寬敞的木棚下,在木匠們的斧劈刀砍中,變成一根根檁條。
小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雨聲中,有人感慨的說道:“早知道大將軍對咱這麼好,還打個啥仗?”
“誰說不是呢?”旁邊一箇中年漢子接道:“那天夜裡,可是讓人擔驚受怕的不行!”
他們說起破城那夜的危險和惶恐,說起兩軍爭戰時的慘烈廝殺,此時想起,還心有餘悸。好在一切都成爲過去,他們所圖的,不就是在這個亂世中一個安定的生活嗎?荊州軍嚴明的軍紀,佈告中的安民條文以及實打實的,每日發放的口糧,無疑使得他們有理由相信,益州換個牧守,未嘗不是件好事。
清脆的馬蹄聲中,一名身披蓑衣的騎士,向牧守府縱馬疾馳。引得守衛在府邸周圍的荊州將士紛紛亮出長槍,然而在看到那名騎士手中高舉的紅色小旗之後,便立即讓出了道路。
他帶來了龐羲的降表。
龐羲的選擇並沒有出乎劉琮的判斷,以龐羲的實力完全不足以與荊州對抗,更何況劉璋都已經投降,龐羲的歸順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不過對於劉琮來說,龐羲投降之後,並不意味着益州便全部落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關於劉璋的安置,賈詡的建議是將其遷往武陵郡,抑或是零陵郡,總之不能留在益州。在這一點上,王粲和法正也都贊同賈詡的提議。雖然劉琮並不認爲劉璋的存在會成爲隱患,但這樣的安置顯然是比較穩妥的。
然而在益州各地尚未全部歸順的情況下,劉璋及其家眷便只能被軟禁在牧守府中,而自己這個雀佔鳩巢的傢伙,還得好生保護着他。
畢竟都是魯恭王之後,說起來可是正兒八經的宗親。這個身份雖然讓劉琮在此次受到不少非議,但同樣也因此有所受益。其實劉琮很清楚,所謂大義名分,民心民意有時候不過是那些世家大族用來束縛自己手腳的繩索。在這個以實力爲尊的亂世之中,倘若自己真的按照他們所設定的遊戲規則去玩,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死的。
和那些滿肚子彎彎繞的文官相比,益州的武將們便顯得頗爲耿直。雖然這些武將多是出自於世家大族,但經歷了這場戰事之後,很多人已經非常清楚的意識到,以益州軍的實力,是無法與荊州軍相比的。所以對於這些降將來說,投入劉琮麾下反倒成爲更好的出路。
這其中又以吳懿最有代表性。他雖然是因被俘而不得不投降,但是對他而言未嘗不是因禍得福。
攻克成都之後,吳懿便被劉琮任命爲宣武將軍,雖是雜號,卻是諸將中最先受封的將軍號,食邑五百戶,算得上益州諸將中最大的受益者。
至於鄧賢、泠苞甚至高沛等將領,也都各有任用,不過他們麾下所部,卻必須分散重編,等若變相的剝離了他們與部曲私兵之間的聯繫。對此鄧賢等人也不得不接受。
益州各部重編,自然也少不了要往其中摻沙子,而此次成都之戰的有功將士,也因此有了升遷的官職。許多中下級軍官,便是由荊州軍中的將士擔任。這一手劉琮已經玩的熟極而流,整個過程中都沒有遇到什麼障礙和反對。
就在劉琮整編益州各部的同時,陸續收到荊州方面傳來的消息。得知曹操退兵之後劉琮本來還有些疑惑,但緊接着劉備打敗袁尚奪取鄴城的消息使得劉琮恍然大悟。
曹操這是準備去捏軟柿子,或者說,要將劉備再度扼殺在搖籃之中。只是不知道劉備能否抗過這一關,真正在北方站住腳。
其實說起來劉備本就是幽州人,在北方發展的話或許更爲合適,更何況劉備很有戰略眼光,雖然武力不及曹操,但只要把握住這個機會,早晚會成爲曹操的心腹大患。
和當初爲了防止劉備到荊州挖牆腳而對其戒備冷淡不同,現在劉琮對於劉備採取的是結盟援助的政策。雖然這個政策遭到賈詡等人的懷疑,但劉琮並不認爲,劉備強大之後就一定能夠對自己產生威脅。因爲在自己前面,始終還有個曹操給自己擋槍。所謂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無論最後受傷的是誰,對劉琮都有百利而無一害。
若是連這個自信都沒有,劉琮覺得乾脆別提什麼匡扶天下了。
在龐羲上了降表之後,李異、龐樂等將也先後遣人往成都表示願意投降。唯有領兵駐守在江州的嚴顏,一直沒有什麼動靜。對此劉琮讓劉璋專門給嚴顏寫了封書信勸降,讓他以益州百姓爲重,勿再起刀兵,禍及四方。據說嚴顏收到這封勸降信之後很是抑鬱了幾天,最終還是選擇了向荊州軍投降。
如此一來,除了少數偏遠地方之外,益州大部分地方都已歸順,不過劉琮很清楚,這只是表面上的平定罷了。
只要益州的世家大族仍然對自己持有敵意,早晚還會引發叛亂,這是劉琮無法容忍,但又必須面對的現實。不將這個問題徹底解決,益州很可能會成爲不斷消耗荊州實力的泥潭,對此劉琮的應對,早在進攻成都之前便已經展開,不過現在看來,還需要進一步推動。
方法有很多種,比如將以黃權爲首的幾家大族屠戮殆盡,或者柔和一點的手段,抄家爲奴永世不得做官。然而劉琮並不打算這麼做。雖然看上去殺光反對者能夠一勞永逸的徹底解決問題,但實際上除了增加對抗、埋下隱患之外,並不能夠達到劉琮真正想要的目的。
經過這些天的觀察,劉琮也逐漸意識到爲何益州的世家大族會如此強烈的反對自己。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他們對於權力的把持,對於強勢主公的不安,對於荊州新政的反感綜合起來,就成爲了這些大族痛恨乃至反對的根源。
要消除這種敵意和不合作的態度,也絕不能用改變新政來換取,對此劉琮非常堅定。
那麼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是否有必要殺一儆百呢?
考慮再三之後,劉琮還是認爲,殺人容易,但卻絕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而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將這些世家大族融入到軍政體系之中,使他們和荊州的世家大族一樣,捆綁在劉琮的戰車之上,唯有如此,才能共同進退,同心協力。而黃權身爲益州牧前任主簿,很顯然就是這些世家大族的代表性人物。
如何勸降黃權?這就成爲劉琮繞不開的一個問題。
從黃權被俘後的表現來看,他對於生死倒是看的很淡。然而只要是人就會有弱點,有牽掛,有時候生死之外,還有許多令人難以放下的東西。對於黃權而言,自然就是他的家族了。
黃權被軟禁了幾天之後便被劉琮赦免,放回家中。黃權倒也光棍,回家之後乾脆閉門不出,更不見客。他知道劉琮是想讓自己主動低頭,不過黃權卻沒這個打算。甚至那些昔日的同僚已經改投劉琮之後,黃權依舊不爲所動。
在他看來,劉琮固然實力強橫,但這僅僅是對益州而言,將來會如何還很難說,現在選擇投靠劉琮,並不見得就是個正確的選擇。潛意識裡,黃權還是對於劉琮非常牴觸。
然而當他的家人都加入到勸說的陣營之中後,黃權就不得不考慮,自己如果再固執己見的話,給家族將帶來怎樣的後果。
尤其是當曹軍攻佔葉城之後卻退兵的消息,使得黃權終於意識到當下的形勢,不可能會如同自己設想那般發展。這個消息最終促使黃權接受了現實。而他的轉變,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一大批世家大族的態度。
對於這個結果劉琮自然是樂見其成的。雖然沒有黃權等世家大族的合作,未必不能從荊州調來一批官吏進行治理,但離開這些熟悉當地情況的益州官員,將會遇到很多問題。而益州治理的好壞,又在很大程度上關係到將來爭奪天下的大業,所以循序漸進,緩緩圖之纔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這樣的局面將隨着劉琮統治的加強而變得更加穩固,即便在將來會有派系之間的鬥爭,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直到此時,劉琮對於益州的掌握才逐漸開始,只是這個過程,將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好在劉琮對此早有心理準備,畢竟益州千里之地,絕非短時間內,就能徹底掌控的。
出門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