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外部壓力一減少，內部分歧就開始呈現。談判的事情剛一公佈，蘇吉拉納就迎來辭職潮。很多會員上交培養費，跑到大會外面去任職。
職位最高的要屬卡梅麗婭，乾脆要辭掉執委職務！科學家園登陸時只有十幾個執委，大家在營地裡圍着篝火，邊吃飯邊討論事情。隨着會員人數不斷增加，執委數量也在上升，現在已經超過百人。不過，以前只有埃拉託娜主動辭職，她那時僅是掛名高官，影響力也不大。卡梅麗婭卻是多年的學術主持。科學事業該如何前進？歷史學家有很大發言權。
丈夫頓堆次仁還想留在會內，也反對妻子辭職，不過說服不了卡梅麗婭。她告訴會長，自己研究協商制多年，發現如果只有科學大會一個團體，協商制就毫無意義。所以，她不光辭去執委，更要退出科學大會，另組協商團體。
“卡梅麗婭，你對我的政策還有什麼不滿意，可以提出來。”蘇吉拉納沒想到她要走得這麼遠。
“會長，我和你認識二十多年，你對科學事業是什麼態度，我已經很清楚，這不是針對你個人。當年我們六百多人登陸，心中有理想，手中無實力。現在管理一億幾千萬人，你已經看到，地方向中央要利益，民間會向科學大會要利益。只靠個人與個人的溝通，斷然不能長久維持。無論是你，是前會長，還是其他人，只要你們不是神，都忙不過來。讓大家在法律基礎上平等協商，這纔是必由之路。”
“可我並不獨斷專行，大會內部也一直靠協商處理問題。”
“那也不夠，一個團體無法代表所有人。即使不允許另組團體，不同利益方也會找到變通方式維護自己，正式的不行就會搞非正式羣體。爲什麼會有大騷亂？敵方挑撥只是外因，利益衝突纔是內因。現在，由我這樣的老會員出去組織協商團體，總比讓一箇舊教士、舊文人成爲民間領袖要好。”
這些訴求都超過蘇吉拉納的理解能力，他只好表示先讓自己想想再表態。
完成遠征任務後，甄淑蘭回到曙光城，重新當她的文藝工程處長。這天，她剛回到《科學與人》編輯部，陳必成就拿着文件袋興沖沖跑過來。“主編，我作了一篇深度調查，絕對會引起轟動。”
甄淑蘭接過來一看，文章標題是《科學富豪的來龍去脈》。原來，陳必成系統調查了共和國境內幾個頂級富翁，詳細介紹他們的發財過程，以及與國家高官之間的關係。其中有凱里圖依，冶金業富翁，教育委員會主任金子淇前夫的弟弟。有倒賣地皮的張澤龍，兒子是大會委任的民政部長。食物添加劑大亨傅行，現任預備學校總校長傅靖的哥哥。還有阿爾貢、魯塞塔這班人，都依靠與大會高官的私人關係發財致富。
“主編，我反覆調查了半年，內容完全屬實！這顆炸彈發出去一定能轟動起來。”
甄淑蘭好半天沒回話，直到考慮好措辭。“文章內容都屬實，但它們都只是事實的一部分。作爲首批登陸會員，我還知道事實的另一半。”
“哦……”
“比如這個凱里，最初只是個鐵匠。當年大會要冶練鐵墳，沒有機械，他帶着一羣人爬上去，用手工勞動撬挖鐵錠，不少人受傷致殘。”
“再比如這個傅行，兄島啓蒙後被關押一年，本人失去收入，他是靠自己勤奮纔有了今天。”
“南方戰役結束後，新區人對我們持觀望態度。會長只有動員阿爾貢、魯塞塔這些人做榜樣，才能吸引新區精英。現在他們都是鉅富，但是在幾年前，他們和我們承擔了共同的風險。如果我們不能在新區佔穩腳跟，他們每個人都有可能破產。”
這些事情陳必成都不知道，一時間張口結舌。
“現在人人都知道靠科學可以升官發財，但是就在二十年前，搞科學還會掉腦袋。科學國家第一批創建者，無論今天是高官還是鉅富，當年都做好犧牲的準備。現在他們能有地位，只不過是當年敢於承擔風險的結果。”
“處長，您不準備刊發這篇文章？”這位“會長的孩子”已經長大，早就有了堅定而自覺的訴求。
“不發！我不會打擊這些爲共和國作了巨大貢獻的人。”
“那麼，請允許我向您辭職。”
甄淑蘭知道無法約束這個小夥子。“我理解你，不過，你準備去哪裡？”
“去找我的老師！”
卡梅麗婭帶着幾個部下從科學大會辭職，開始創辦《科學生活報》，成爲啓蒙區內第一份民間報紙。它不屬於科學大會，完全商業運作，靠發行賺的錢維持運營。
一億五千萬人和小半個地球，每天會發生很多事情，大會那幾份報刊遠遠不能覆蓋所有讀者。更重要的是，卡梅麗婭要辦以民間立場觀察問題的報紙，給讀者不同的選擇。
在創刊號上，董事長卡梅莉婭親自撰寫了發刊詞。“你們告別親人，背井離鄉，進入工廠和城市。真實信息對你們至關重要。《科學生活報》的宗旨就是提供真實信息，幫你們在科學世界裡安排自己的生活。”
在會長夫妻暗中支持下，《科學生活報》正式創刊。編輯部設在曙光城，每三天出一期。通過有線電報將內文發給曙光城、模範城、進步城、墨城等地的分印點。每期最初發行一萬份。立刻獲得廣泛歡迎，很快就增加到五萬份。
第一期報紙發表了對金子淇的採訪，不是請她介紹教育政策，而是介紹自己接受剖腹產手術的感受。採訪結尾，兩個女人一起鼓勵孕婦們到婦幼醫院生產，以保證母子健康。
一些重大新聞也會同時出現在官民報刊上。這天，所有媒體都發布了噩耗，一手將人類帶回鋼鐵時代的老專家巴布魯與世長辭。這位黑人專家年近六十，多年患腎衰竭。醫療工程處專家給他制定了手術方案，這是新世界第一例摘除病腎的手術，屬於實驗性質。巴布魯入會時就簽署有接受人體實驗的聲明，當下欣然接受。
然而醫生首次操作，不可能有手術經驗，外加精神緊張，手術中摘除了健康一側的腎臟。埃拉託娜十分氣憤，要找醫生算賬，被丈夫勸住。能以殘軀給醫學提供借鑑，幫助全世界百萬病友，他死而無憾。
巴布魯夫妻長年拿着大會頂級工資，養子又成鉅富。所以他立下遺囑，捐出五十萬元科學幣作爲本金，以其利息表彰每年在科學事業上做過突出貢獻的人。這是新世界第一份由個人出資建立的科學獎金。
去世前，巴布魯要來所有冶金工廠的報表，欣慰地看到共和國鋼鐵年產量超過了一百萬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