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深深的看了顧夕瑾一眼:“老衲剛纔沉浸在棋盤中,怠慢了女檀越,還望女檀越不要見諒。”方丈嘴上說得客氣,可是臉上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歉意,彷彿剛纔讓顧夕瑾等着,並不是他一般。
“原是妾身打擾了方丈靜修,方丈不要見怪纔是。”顧夕瑾得體的笑着,對方丈的話,並不置可否。
方丈頓時笑了起來:“好了,這種場面話不說也罷。”手中的棋子往盒子裡一扔,“老衲剛纔是故意的,就是想瞧瞧女檀越是不是沉得住氣。”
顧夕瑾莞爾一笑:“那麼方丈現在覺得如何?”
“倒也不錯。”方丈說着,伸手指了指棋盤,“可會?”
顧夕瑾低頭看着棋盤上,黑黑白白的棋子,搖頭笑道:“不會。”
這並不是顧夕瑾謙遜之詞,倒是真的不會!
對於圍棋這種國粹,上輩子顧夕瑾不曾學過,這輩子的顧夕瑾,一個庶出的姑娘,根本就沒有資格學。
“哦。”方丈擡起頭又看了一眼顧夕瑾,不曾說話,卻動手把棋子收了起來。
這方丈一而再,再而三的看顧夕瑾,讓顧夕瑾心中漸漸的有些發毛。
當然老和尚的眼中看不出絲毫的淫邪之意,有的只是深深的探究,就因着這探究,讓顧夕瑾有一種坐立不安的感覺。
方丈很仔細的把棋子收了起來,放到了小几的下面,又從小几的下面拿出一個茶爐來,旁若無人的撿茶,燒水。
顧夕瑾這時候真的是一頭霧水,她根本就看不出眼前的這個老和尚想要做什麼。
記得有一句話說,人總是對未知的事情懷中一種敬畏的心情。而顧夕瑾眼前的情形十分恰當的提現了這句話的深刻哲理!
總之,隨着老方丈優雅的動作,隨着水發出“噗噗”的聲音,顧夕瑾的脊背上已經漸漸的開始冒冷汗了。
老和尚彷彿已經忘記了坐在對面的顧夕瑾,把全副精神全都傾注在了泡茶上。
洗杯,落茶,沖茶,刮泡沫,倒茶,點茶,看茶……一系列的步驟,如行雲流水一般,把整個泡茶的過程完成,這才端起一盞茶遞到了顧夕瑾的面前:“女檀越,嚐嚐老衲的茶如何?”
顧夕瑾道了謝,雙手接過茶盞,舉起來輕輕呷了一口。
老和尚卻朝着顧夕瑾搖了搖頭,舉起茶盞先聞其香,後嘗其味,邊啜邊聞,淺斟細飲。
顧夕瑾端着茶的手,猛地僵住了,和老和尚比起來,她剛纔故作矜持的喝法,還是如牛飲水一般,把她的無知和粗俗烘托的淋漓盡致!
顧夕瑾輕嘆了一口氣,把手中的茶盞放在了小几上,輕輕咳嗽了一聲,挺直了脊背,她打算開口詢問原因了。
既然山不就我,那我就去就山吧!
顧夕瑾雙手合十,行了一個佛禮,“方丈引弟子過來,不知有何見教?”
老和尚正在喝茶的手,微微的抖動了一下:“就是想請你喝茶,你覺得這個理由如何?”
顧夕瑾含笑道:“不如何,若是方丈讓妾身過來,就爲了喝茶的話,現在茶妾身也已經喝了,妾身府裡還有事情,請允許妾身就此告辭了。”顧夕瑾說完,雙手一按小几,就要站起來。
“稍安勿躁。”老和尚終於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老衲一直再想,女檀越能堅持到什麼時候,想不到女檀越竟然堅持了這麼久,讓老衲很是欣慰。”
顧夕瑾剛起了一半的身子,再一次跪在了蒲團上,擡起頭看着老和尚:“還請方丈明示。”
老和尚伸手在小几輕輕敲了兩下,這才擡頭掃了知竹和知畫一眼:“女檀越,能不能請你的兩個丫頭回避一下。”說着笑了一下,“女檀越放心就是,老衲這屋子四面通透,連大門都開着,這瓜田李下之嫌,想來也沒有的。”
老和尚已經把話說道了這個份上,而且還讓知竹和知畫在房間裡呆了這許久,已經給足了顧夕瑾的臉面,顧夕瑾自然不好在拒絕,扭頭吩咐知竹和知畫:“你們兩個去外面等着。”顧夕瑾停頓了一下,“遠遠的看着這邊就是,反正門沒關。”
知竹和知畫聽懂了言外之意,屈膝應了,轉身出了屋子,站在遠處。
老和尚看了一眼知竹和知畫站的地方,不由笑道:“看來,你這兩個丫鬟很是不錯,瞧她們站的位置,既可以看見你我,卻又聽不見你我的說話。”
顧夕瑾點點頭,微微笑了一下,並沒有說話。
“好了,言歸正傳。”老和尚收回了目光,“老衲前兒接到了王醫正的傳話,今兒聽說你來了寺裡,這才讓人找了你過來看看。”
老和尚也不藏着掖着,一開口就把緣故解釋的清清楚楚。
顧夕瑾聽老和尚這麼一說,一直高高提着的心,到了這時,才猛地鬆了一口氣。
“你若是想離開安南侯府,老衲可以幫你一次。”老和尚做事情很是乾脆,“幫你拿到和離文書。”
和離文書?顧夕瑾心的頓時狂熱起來,剛想要開口答應,卻不經意的碰到了老和尚的目光,心猛地一沉。
要和一個侯爺和離,這事情有多麼艱難,老和尚不說,顧夕瑾也能想象出來。
那麼他爲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顧夕瑾心中是這麼想的,嘴上也這麼問了。
老和尚的臉色卻有些精彩起來:“其實也不是一件什麼大事,老衲以前曾經欠過王老鬼一個人情,如今他找上門來,老衲便是傾家蕩產也要同意的。雖然和離文書難拿,但是老衲和皇室還是有一些交情的。”
老和尚和皇室的這個交情,想來不是一點兩點的,應該是十分深厚的了!
聽老和尚說的信誓旦旦,顧夕瑾不禁開始打算如果真的能和離,那麼和離以後,她可以怎麼活下去?!
可是她想了很多方案,卻沒有哪種比留在安南侯府更好!
顧夕瑾輕嘆了一聲:“方丈大師,妾身若是真的和侯爺和離,那麼和離之後,方丈可曾想過妾身該如何活下去?”
老和尚愣了一下,說實話這和離之後的事情,他倒是真的沒有想過:“這個,你可以回武安侯府去。”
“……”顧夕瑾真的無語了,和離後,回到武安侯府?!那還不如呆在安南侯府,和安南侯府比起來,這個武安侯府簡直就是龍潭虎穴啊!回到那裡去,就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這個,女檀越若是不想回到武安侯府,老衲可以和,和靜安庵的師太說……”老和尚說到這裡,停住了,這話連他自己聽着都覺得不靠譜至極!
“方丈大師,妾身與侯爺和離之後,除了這兩條路,還有別的路可以走嗎?”顧夕瑾對這個老和尚失望到了極點。
現在若是誰再告訴她,坐在她前面的是得道高僧,她鐵定啐他一臉一身!
“這個,老衲替女檀越買一個小院子……”
“方丈大師替妾身買一個小院子,然後讓妾身喝西北風過日子麼?”顧夕瑾的臉上,再也控制不住露出一抹譏嘲來。
“這個……”老和尚不知何時已經維持不住淡定高深的模樣了,伸手在光頭上用力的摩挲了兩下,“那你打算怎麼辦?”
顧夕瑾已經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老和尚:“妾身的事情,不勞方丈大師操心,方丈大師有空還是多替天下衆生誦幾遍經,普渡衆生吧!”
“女檀越不要生氣,老衲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老和尚見事情談崩了,臉上卻絲毫看不出歉疚,“若是女檀越不肯和離,老衲也已經盡力了。”
“王醫正讓你一定要勸說我和離?”顧夕瑾臉色一沉,心中卻是一片悲哀,她自忖對王醫正,向來恭敬有加,而王醫正雖然看着她,經常一口一個庶女,但是一直來對她,也還算是不錯的。
只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在背後狠狠的捅了她一刀。
老和尚的臉上有些尷尬:“倒也沒有說一定要和離,但是……”
“我知道了。”顧夕瑾淡淡開口,打斷了老和尚的話,“不過要讓方丈大師失望了,我最近沒有想要和離的打算,等我什麼時候想要和離了,定然來請方丈大師幫忙。”
顧夕瑾怎麼也想不到,她心中想的秘密沒有出現,而狗血的事情,卻不請自來了!
“咳,咳咳……”老和尚藉着咳嗽把尷尬掩飾了過去。
顧夕瑾看着老和尚的模樣,突然想要問問他玉環的事情,因爲這老和尚看起來明顯是有些不靠譜的,而那個便宜孃親卻告訴她,以後有事情,可以憑着玉環找眼前這個人……可是玉環讓那個獨孤傲天拿去了。
不過,被獨孤傲天拿去了也好,省的到時候她走投無路,千辛萬苦到了這裡,結果卻是一條絕路,那時候豈不是更慘!
“女檀越,你再好好想想。”老和尚擡起頭看着顧夕瑾,“現在的安南侯府已經不適合你呆了。”
“方丈大師覺得我若是離開了安南侯府,便是活着,也與行屍走肉一般,這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顧夕瑾並沒有迴避老和尚的眼睛,“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雖然不求轟轟烈烈,但也絕不會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