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莫爲炎涼輕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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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慶宣和.門兒外》王實甫.元曲

門兒外,簾兒前,將小腳那。

我恰待目轉秋波,

誰想那識空便的靈心兒早破。

唬得我倒躲,倒躲。

虞美盼和柳如煙下了妝樓,來到內堂,如煙一掀軟簾,說道:“小姐來了!”

如煙用手打起了軟簾,卻見美盼遲遲不前,就用手招了招,意思說,別怕難爲情了,遲早總是要進去的,完相公在等你去拜堂哩。

美盼在門外遲疑了一下,就往前走了幾步,進得門來。

衆丫環和僕婦們都是眼前一亮:今天的大小姐,確實不比往常,就像九天仙女下凡一般,都在心裡說完相公真是好福氣。再看看那完公子,風流英俊,也是天上謫仙[1],郎才女貌,天造地設。

完盛這時,只覺得眼前光芒四射,被美盼的豔麗儀態給鎮住了!心想:完哲篤啊完哲篤,你何德何能,享受此等天生麗質,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

又見美盼低垂粉頸,面帶愁容,便覺得奇怪:拜堂成親、洞房花燭乃人生之快事,爲何緊蹙雙眉,是不是不願嫁給我這窮秀才?還是對這婚禮的場面不夠熱鬧而不悅?只要有情人得成眷屬,己是心滿意足了,那些繁文俗禮不必去計較嘛。你放心,你嫁給我後,我只對你好,疼你愛你直到永遠!

虞美盼在如煙的攙扶下,緩步走近席前,別說正眼看完盛,就連眼角也不敢瞥一下。她芳心突突跳,幾乎邁不開步,看得完盛是神魂飄蕩。

美盼走到虞夫人面前,頭還是不敢擡起來,輕聲說了聲,“母親在上,孩兒參見!”

虞夫人道:“女兒罷了。兒啊,到那邊席上拜見你那救命的哥哥!”

“哥哥?!!”

虞夫人的這句話,驚呆了內堂裡所有的人,同聲喊了一聲“啊?”。

這一聲“哥哥”,就像一擊悶棍直接打昏了完盛。他頓感手足冰冷,周身發抖,心裡直想喊,卻一句話也喊不出來。他呆坐在那裡,兩眼直直地看着虞夫人,似乎要從這張毫無表情的老臉上,找出端倪。

虞美盼也驚呆了,兩行眼淚直瀉而下。她看了看完盛,希望他能夠說句話,據理力爭,也許尚有一線希望。但一看完盛那副模樣,美盼覺得一切都完了。她雙眉緊蹩,珠淚漣漣,這“哥哥”兩字,她絕對不能叫!她呆呆地站在那裡,來一個無言的抗爭。

柳如煙一看,原來是這麼一齣戲。她看了看虞夫人,心想:老夫人啊,堂堂大官家的太太,竟然幹出這種忘恩負義、言而無信的醜事來!從前你在我如煙的心目中是多麼神聖,現在,現在你真是毀掉了虞大夫的尊嚴,讓人不齒。

丫環和僕婦們,只能是小聲地惋惜,惋借這麼一對玉人,被老夫人就這樣簡單的一聲“哥哥”,便硬生生地拆散了……

【二】《折桂令.他其實》王實甫.元曲

他其實咽不下玉液金波。

誰承望月底西廂,

變做了夢裡南柯。

淚眼偷淹,酩子裡搵溼香羅。

此時的虞夫人,卻神色自若,陶醉在賴婚計謀即將成功的喜悅之中。

當她看到一向聽話的乖乖女,今天竟然不聽她的指揮,沒有前去拜見她救命的“哥哥”,心裡很是惱火……要知道你不去叫這聲“哥哥”,這賴婚就只能算是半生不熟。

虞夫人深深地嘆了口氣:自己的孩子一點也不理解母親的苦心。我這都是爲你好啊!嫁給你表哥,就可以永居京城;進入豪門,你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你嫁給這個窮小子,能得到什麼?跟他去漂流四方?

虞夫人越想越生氣,心裡十分惱火,恨不得上去打女兒一巴掌,但終究是在場的人多,不能做的太過分。轉而用溫和慈祥的語氣說道:“如煙,快去熱酒。兒啊,快快過去,給你救命的哥哥敬酒呀!”

美盼一聽,好啊,我不去叫,您就叫我去敬酒,用柔和的言語來逼我去做忘恩負義的事,我死也不幹!於是就把身子一偏,小嘴一噘,表示這酒我也不敬!

虞夫人氣極了,心想,真是女大心向外,一點也不假。一向百依百順的孝順女,爲了這完盛,竟然和母親作起對來了……哼!這杯酒,你是非敬不可的,但又不能去生拉硬拖。好吧,暫時放一下,讓你安一安心神。於是改變了方向,說道:“如煙,你代我去敬你家哥哥一杯酒。”

如煙此時,一股不平之氣在肚皮裡東竄西跳,不住地暗罵老糊塗。現在聽得虞夫人命她去敬酒,心想:自己的女兒使喚不動,又叫我如煙去敬酒,我敬的哪門子酒?哼!今天我可不能像往常那樣,隨意使喚。也讓你這老糊塗知道,這賴婚是不得人心的!於是,站在那裡,就裝作沒有聽到。

虞夫人一看,好啊!女兒不聽話,連你這個小丫頭也使喚不動了,這還了得!你裝作沒聽見不要緊,於是就提高了聲音,大喊道:“如煙!”

如煙知道自己不能裝聾了,便拔直了喉嚨回答:“小婢在!”如煙一貫是自稱“如煙”的,在這場合突然換成了“小婢”,一是對老夫人表明,你是主子,我是奴婢,不能不從;二是嚷給完盛聽的,完相公,我是身不由己啊,奉命差遣,你可不能怪我。

虞夫人被如煙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高喊,也嚇了一大跳。終歸人家是汪壽昌家的奴才,自己不好發火。先把這頓打給她記着,等汪大人回來再收拾你。於是道:“如煙,代我給篤兒敬酒!”

如煙暗笑:還“篤兒”呢,人家誰答應你了,你就把人家當兒子喊了……轉而又想,讓我去敬酒也好,可以讓美盼喘上一口氣;也給這老太婆一個臺階下;另外,也可以去向完盛提個醒。

柳如煙走到完盛的跟前,拿起銀壺,替他滿斟了一杯酒,說道:“相公,小婢奉了老夫人之命,特來敬酒,請相公滿飲!”一邊說一邊向完盛搖手,意思說這杯賴婚酒“有毒”,喝不得的,快些據理力爭呀……

完盛雖然呆在那裡,神智還是清楚的,如煙的暗示,他心領神會。便苦笑了一下,對如煙微微地點點頭。

虞夫人見如煙已經把灑斟好,就說道:“篤兒,這淡酒一杯,請你滿飲,以表老身心意。”

“學生不敢!老夫人乃二品夫人,學生乃一介寒儒,如此恩寵,何以克當!且無功受祿,愧不敢飲。”

虞夫人知道完盛在諷刺她,但婚都已經賴了,何必在乎這小小的嘲諷。今天虞夫人是拿定了主意,只要賴得掉婚,一切都無所謂。便道:“篤兒,你太謙虛了,常言道,‘恭敬不如從命。’你就滿飲此杯吧!”

完盛想:又是恭敬不如從命,我不上當了。便問了句,“師母一定要學生飲此一杯!但不知,此酒何名,表何心意?請師母明示,方可使學生受之無愧!”

虞夫人聽了,心想,完盛如今爲何變得如此厲害?我怎麼能直說這是賴婚酒,如果再騙他說是喜酒,一來他不會相信,二來這婚也就賴不掉了。還是先騙他喝了再說。說道:“篤兒先飲此杯,老身自當詳告。”

“請師母說明後,再飲不遲。”完盛想,吃一塹,長一智,我再也不上當了。

虞夫人見完盛不肯上鉤,無奈,只好攤牌了。說道:“既然如此,老身就直言了吧。篤兒,這都是爲了你啊!”

“此話從何說起?”

“嗨!此事爲難煞老身了——篤兒有活命之恩,許婚又是我親口所諾,無奈你老師早已將小女許配給老身的侄兒孫毅了。前次老身也曾和你說明過。解圍以後,老身曾派總管去京城,提出要和孫家退親。這不,昨天總管來信說,人家孫家死活不同意退親。老身只有一女,許不得兩家,只好委屈你了。篤兒,你是讀書明理的人,事情都有個‘先來後到’。你寬宏大量,讓讓步。老身一定厚贈金帛,給你另擇名門淑女,貴族佳人。篤兒,這杯淡酒,權當是老身的賠禮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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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謫仙

原指神仙被貶入凡間後的一種狀態,引申爲才情高超、清越脫俗的道家人物,有如自天上被謫居人世的仙人。在中國歷史中,漢朝的東方朔,唐朝的李白、杜甫,宋朝的蘇軾等極有才能的文人,都曾被稱爲“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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