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登基一年,東華素有舊曆,來年三月春闈之後,便當爲皇上大選,篩選秀女,太后以爲如何?”
“太后以爲如何”?
馮九卿整張臉都黑了,齊璞瑜也沉下了面容,寒氣四溢,滿朝文武,無一人敢出聲,伺候的宮女太監吃驚又怪異地低着頭,試探的朝臣滿臉苦澀,可見也是無奈爲之。
他又不傻,皇帝才八歲,就是十歲說要採選秀女都嫌太早,何況八歲?但沒辦法啊,姚國相手裡握着他的把柄,他不得不聽他的話。
小皇帝本還沒怎麼睡醒,坐在龍椅上強撐着眼皮,小腦袋瓜一點一點的,這會卻被生生嚇醒了,震驚地看着站在自己十步開外的朝臣。
禮部尚書忍了良久,終於沒忍住一句糙話。
“荒唐!可笑!不知廉恥!你的腦袋是豬挖空了心思塞進去的嗎?都他娘是水是不是?!”
齊璞瑜臉色陰沉,真要開口,猛然聽到這句話,又見嘴巴閉上了。
馮九卿卻沒那麼好的脾氣,她將小皇帝帶在身邊一年,聽他叫了幾百遍“母后”,從陌生倒熟悉,又從熟悉到親暱,多少會帶有護犢子的感情。
八歲!選秀女?真當她看不出來他們在想什麼是吧?
“退朝!”馮九卿乾脆利落道。
小皇帝抖了下肩膀,回頭看看馮九卿,透過珠簾,看見了馮九卿眉間凜冽的怒氣。
“吏部侍郎周新建犯上無禮,愚昧無知,罰閉門思過,跟哀家滾出皇宮!好好反省!”
自東華建國初始,全盛時期朝堂上打架鬥毆是常事,衰弱處針鋒相對也正常,但被當庭趕出皇宮的卻屈指可數,沒成想今日卻出了一個。
馮宇老神在在地站在朝堂上,卻並不滿意。
他與姚國相敵對多年,知道這傢伙的性格,不過是打着溫水煮青蛙的主意,不達目的不罷休。
與其這般將人斥退,何不如直接對罪魁禍首採取動作?
可惜,馮宇眼神幽暗地看着珠簾,這個女兒不聽話了。
馮九卿氣沖沖地抓住小皇帝的手,儘量壓着速度往外走,小皇帝眨眨肩膀,無辜地回頭,看向齊璞瑜。
齊璞瑜看着面面相覷的朝臣,慢慢起身,不動神色地掃了眼吏部侍郎。
“退朝吧。”
吏部侍郎無奈,想自己的官途怕是走不遠了,還是儘早辭官得好,一轉身,卻見老臉青紅,馮宇老國丈對他冷笑。
“爲狗做娼者,還真是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吏部侍郎臉色大變,馮宇卻什麼都沒說,轉身就走。
姚國相緩緩走來,看了他一眼,道:“太后既然讓你閉門思過,侍郎大人不如就好好休息幾日,過幾日再上奏便是。”
隨後,姚國相將目光投向馮宇,恨恨道:“你做得的事,本相如何做不得?狗?誰是狗還不一定呢。”
馮九卿今日是被氣得狠了,這事若是放在半年前,她決計不會有這麼大反應,但放在現在,她卻恨不得上去賞那周新建兩個耳刮子。
八歲選秀?他是想讓天下人給小皇帝安上一個“好 色幼君”的罪名,還是讓小皇帝性格畸形?
趕他出去都是輕的,此舉分明其心可誅?
越想臉色越沉,馮九卿腳步一頓,冷冷自語,“哀家合該打他三十大板以儆效尤纔對!”
小皇帝仰頭笑開,“母后,您爲什麼要生氣啊?”
馮九卿緩了臉色,看向小皇帝,無奈道:“剛纔那個吏部侍郎算計皇上呢,皇上就不生氣?”
小皇帝眨着眼睛,“算計朕什麼呀?”
馮九卿語塞,這話實在不好說出口,她搖了搖頭,只好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母后心情不好,皇上方纔不是想睡覺嗎?跟魏嬤嬤去龍御殿裡休息吧。”
“可是,”小皇帝猶豫不決地回了回頭,“朕還要處理奏摺。”
“今日可以不必,皇上,齊叔伯替你處理,”齊璞瑜邁着穩重的步伐緩緩從後面走近,在紅柱黑石臺旁停下。
“去休息吧。”
小皇帝這幾日着實有些累了,吐了吐舌頭,撒腿就跑,魏嬤嬤連忙追上。
人一走,馮九卿就站在那長宮走廊上嘆氣,“才這麼小,選什麼秀女妃子,這不是說笑嗎?”
“這倒也未必,”齊璞瑜負手而立,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按我東華舊曆,周新建說得也不無道理,皇上雖然年紀小,但這宮裡也換上一屆宮女了,不是嗎?”
馮九卿冷笑,“他們哪是在選宮女?分明就是想選一把刀,用來控制皇帝探聽消息,這姚家可真會打算盤。”
齊璞瑜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掃了眼下面空無一人的廣場,勾了勾脣,箭步一跨,便來到了馮九卿身後,清冷的呼吸吐在她的耳廓。
“真的只是因爲這個?”
自齊璞瑜出征歸來後,兩人便許久沒有這麼親近的接觸過,馮九卿愣了一下,看着放在石欄上的兩隻手,胸口竟不由自主地熱了起來。
“除了這個還能因爲什麼?”馮九卿回頭,耳根燙紅地推開他。
“你離我遠點。”
她快步走過齊璞瑜身邊,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七轉八轉地便走到了御花園,卻忘了現如今的御花園四處都是雪堆,根本無處下腳。
“這皇宮的太監是越來越懶了。”馮九卿在廊下躲着,瑩白細膩的臉蛋覆着一層薄紅。
齊璞瑜戲謔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這難道不是小太后監失察的責任?”
馮九卿沒想到他還一路跟了過來,眼睛一瞪,“你不去你的紫宸殿,到這裡來幹什麼?摺子都批完了?”
“奏摺是永遠都批不完的,但人卻是多看一眼少一眼。”
齊璞瑜輕笑着上前,稠密的黑髮順滑地搭在雪白狐裘上,髮絲微微從下頜上掃過,襯得那章俊美無儔的臉越加清雋。
這話聽着頗不吉利,馮九卿轉身又要離開,兩隻修長的手卻從狐裘下伸出,直接按住了她的肩膀。
“跑什麼?”
冬日寒氣撲面,馮九卿嗅到了一陣潤朗清香的氣息,有點像山上的野牡丹,是齊璞瑜身上香囊的味道。
馮九卿有些走神,“你爲什麼沒用龍涎香?”
齊璞瑜反問:“我爲什麼要用龍涎香?”
“龍涎香是皇家特用,象徵着皇室貴重而獨特,”馮九卿垂眸看着他身上的香囊,纖長的睫毛一顫,透出一股靜謐乖覺。
“你不喜歡龍涎香?”
齊璞瑜靜靜地笑開,“我喜歡冷香,清雪一般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