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馮九卿不曾進宮,也不會捲入這麼多的恩怨是非當中,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子,本該策馬揚鞭馳騁於廣闊無邊的平原,而不是被一重重高牆困住,只能看見有限的天空。
馮九卿每每看那規規矩矩被限制方向的宮道時,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
姚子睿伏法之事鬧得沸沸揚揚,邢子濯捏造污名勾結姚家報復皇室之事也終於揭開了“真相”,他在殿試上作弊的事再度被人翻了出來。
京中謠言登時變了個風向,雖然那些對於齊璞瑜與馮九卿私相授受的事情仍舊還在民間流傳,但只帶各府文書下發,很快衆人的注意力就都會改變。
就是有人心存疑惑,也再不敢大肆議論。
與姚家勾結,罪證確鑿,這便已經是通敵賣國之罪名,遑論其它?
那些在京中言之鑿鑿、憤世嫉俗的名士也瞬間閉了嘴,他們還不至於爲了個亂臣賊子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畢竟禁軍現在可是在徹查京城中姚家立下的暗樁,凡有牽扯者,都會被抓出來審問覈查。
時風驟緊,狂雪呼嘯,大理寺又派下了一批“秋後問斬”與“發配邊疆”等罪名,人卻還在刑部大腦中服刑,唯有姚子睿,被送往了大理寺關押。
馮九卿這段時間,便好整以暇地在慈榮殿待着。
而馮九玉,則暗中將馮家在京城的下屬慢慢抽出,讓他們離開京城,在耀陽慢慢紮根。
明日,便是馮家父母離開京城的日子了,今日,馮宇與朱念慈將進宮見她一面。
馮九卿早早派人備好了茶水午膳,特令外人不得打擾,至正午時,馮九玉與廖晴兒攜二老入宮,在慈榮殿外求見。
馮九卿特地換了身輕便的衣服,那厚重的太后儀服一絲不苟地收了起來,膳房特地送來了一大桌子菜,就像是團圓飯。
可惜,爲的卻是分別。
馮宇與朱念慈是被人攙扶進來了,馮九卿本已控制好情緒,可乍見馮宇那格外蒼老的樣子,卻還是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
閉了閉眼,馮九卿扶着魏嬤嬤的手,未等二老下跪,先擡手道:“在哀家的慈榮殿,且不必多禮,入內來吧,外面風大,賜座。”
朱念慈也老了許多,好像那身厚重的狐裘已經讓她的身形都直不起來,忙有宮女上去攙扶。馮九玉扶着馮宇走進來,深深地看了眼馮九卿,坐到了飯桌上。
“太后,你瘦了。”朱念慈目露激動,她已經好些日子沒有看見自己的女兒了。
“哀家哪裡瘦了,冬日可還吃得多,豐腴不少呢。”
馮九卿笑了一下,而後才屏退左右,長出口氣,大咧咧地坐到了位置上,看了他們一眼。
“今日找你們進來,想必你們也知道是因爲什麼,這頓飯過後,我即刻送你們離開京城,玉兒已經在耀陽安置了宅子,那裡山清水秀,最是適合養老。”
話入主題,馮宇默了一下,卻問:“爲何要這麼着急?”
他的聲音有些冷硬,可見還是介意着馮九卿算計他的事情,但如今幡然醒悟,又愧疚於當日所爲,不免神色上就顯得有些彆扭。
馮九卿看了看他發白的頭髮,拿筷子給他撿了塊糯米茄子,放在白玉小碗中,深深地看着他。
“父親,如今才送你們出去,已經是算晚了。”
她停了一停,見馮宇摸着鬍子沉思,又道:“這段時間,我們看似將姚家羽翼已經一網打盡,但姚家卻還有一張底牌,我們至今都沒有掀開。”
動作一頓,馮宇皺起了眉頭,朱念慈緊張道:“什麼底牌,很危險嗎?”
“很危險,”馮九玉直言不諱,“父親母親可還記得阿姐曾經在宮外被人追殺的事情?”
馮宇神色一動,“這件事不是查清楚了嗎?那些人也已經伏誅……”突然,馮宇臉色微變,“還沒殺完?”
到底武將出身,坐了許多年的官,馮宇還是沒有改掉那點暴躁的武將脾氣,張口閉口便是“殺”字,朱念慈趕緊碰了他一下,“呸呸,不吉利。”
“母親,沒關係的,”馮九卿好笑,“一家人說話,什麼吉利不吉利,再說那些人也的確是沒有殺完,甚至,我們到現在都沒有找到他們的消息。”
廖晴兒忍不住插嘴,“姚子睿也沒有招供?”
馮宇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姚子睿當年能夠乾脆利落地去替先皇守陵,如今又說逃就逃,其心之堅定,非常人可以比擬。”
“而且那些殺手,說不定和他的家人也在一起,縱然刑法都滾了一遍,讓他開口也難,”馮九卿意有所指道,“如今,姚家已經只剩這張牌了。”
馮宇等人登時明白過來,目光晦暗。
廖晴兒擔憂道:“可是,京城裡有禁軍啊,他們難道還敢派人殺進皇宮不成?”
“沒有一萬就有萬一,當初阿姐和皇上私自出宮,在宮門外還險些遭到刺殺,這些人神出鬼沒,而且似乎只有姚子睿一個人知道……”
馮九玉話還沒有說完,馮宇忽然道:“只有姚子睿一個人知道?姚家不是還有一個人嗎?”
馮九卿怔了一下,倒是朱念慈最先反應過來,“對啊!這宮裡不還有一個姚若華嗎?她總不可能半點都不知道吧?”
馮九卿蹭地站了起來,但不知想到了什麼,卻又坐了回去,搖頭道:“不對,當初姚子晉要被問斬的時候,我就已經派人去審問過肅寧宮中的人,肅寧宮一干人等都裁撤了個乾淨,卻無人知道線索,至於姚若華……”
馮九卿想起上一次去肅寧宮中所見所聞,忽地想起上次見到雪青之時的慌張,心下怪異,“……罷了,不說她了,我之後忽再去問一問,今日是女兒給你們踐行,閒話休提。”
朱念慈心中酸澀,“若是我們走了,你在京城中遇見什麼事可怎麼辦吶?”
“無妨,”馮九卿安慰道,“女兒在宮裡,她們不能拿我怎麼樣。”
馮宇囁嚅了兩下,神色躊躇,“九兒,爲夫……”
“父親,事過境遷了。”
馮宇似樹皮般的臉微微抽 動,馮九玉同朱念慈對視一眼,微微笑開,廖晴兒適時道:“爹、娘,姐姐,第一次家宴,之後就得耀陽再見了,總得喝一杯,來,幹!”
“幹什麼幹?”馮九卿瞥她一眼,“你一個孕婦,給我放下!爹也少喝點。”
說完,她轉頭看向了魏嬤嬤,還未出聲,便聽外邊傳來驚惶之聲。
“南澤陳兵,邊關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