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的空曠,寂寥的冷香,還有漠然的人。
在腦海炸開的轟鳴在頃刻間被撫平,意味不明的動容還沒有開始便結束,那一剎那,馮九卿想起了自己的生辰宴會,想起了狼狽不堪撲倒在地的自己,還有冷眼旁觀的齊璞瑜。
這皇宮是什麼地方?常人說它是天驕齊聚的榮華城,俗人說它是金銀遍佈的富貴地,好~色的人說它是美女如雲的北斗仙宮,好權的人說它是簪纓問鼎的登天梯,但對於皇家的人來說呢?
那只是他們翻弄風雲的遊戲場。
她打小不願意吃虧,一次已是太多,兩次堪稱蠢笨,第三次又算是什麼?
是愚不可及。
她被父親送進皇宮,被迫當上皇后,承接太后之位,垂簾聽政,但從未真正擺脫過馮家,現在,好不容易他可以在馮家密不透風的掌控中得到點滴喘~息的機會,她厭惡了被人控制的感覺,恨透了身不由己。
齊璞瑜在皇宮汲汲營營,不就是爲了控制這朝堂局勢?控制所有的人?她也是其中之一。
齊璞瑜是攝政王,而素玉,不過是她隨口胡謅出來的玩意兒。
“王爺,”所以她道,“素玉並不存在,哀家何須爲一個不存在的人白費心思?”
月光悄然變換了位置,拉長的影子遮蓋了角落簇擁的花瓣,也擋住了神色不明的兩個人。
馮九卿擡頭,想要看清齊璞瑜臉上的神色,但其實那張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無悲無喜,無怒無恨,有的只是一種深沉的打量,帶着似笑非笑的意味。
果然,他是騙人的。
說不上來的情緒牽引着怒色流轉,馮九卿忽然對面前的人有些不耐煩了,那張臉再好看,就像劇毒的毒舌用鮮豔漂亮的顏色裝點自己一般,象徵着不可觸碰。
馮九卿用力推了他一把,她還以爲自己又是在做無用功,沒成想齊璞瑜卻順勢退開了,站在了月光下,眼角低垂,嘴脣輕抿。
頭頂的月光那麼亮,他的臉色卻帶着幾分難以言喻的黯淡,乍一看還有些委屈,馮九卿不由得搓了下手臂。
裝得還真像。
“王爺既然回來了,想必事情已定八~九分,”馮九卿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不爲所動,“既然如此,那哀家明日便命人替王爺籌備接風洗塵,也當是爲王爺接風洗塵了。時間不早,王爺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語畢,馮九卿便毫不猶豫地轉身,與其虛與委蛇,倒不如在牀上好好地睡一覺。
裙鋸在白石上撩過,就像花朵落在水面,驚起漣漪陣陣,末了卻什麼都沒有留下,齊璞瑜至始至終都沒有再說一句話,鳳眸掠過地面的殘影,也轉過身,消失在暗處。
馮九卿腳步不着痕跡地頓了頓,不及眨眼,又默然往內殿走,筆直的身板走過三層階梯,踏過月臺,關上了宮門,忽地軟了下來。
有什麼意思呢?馮九卿深感無力,分明就是互相利用,偏要做出這些曖昧可怕的假象,他到底在想什麼?
牀上的小皇帝翻了個身,高舉的小手好像還沒有脫離嬰兒的習慣,乖巧又可愛,馮九卿深吸口氣,在牀邊坐下,看着小皇帝沉默片刻,心情緩緩鬆快了些。
小皇帝明銳地察覺到了有人在看他,迷糊的眼睛慢慢睜開,疑惑地嘟囔了聲“母后”。
馮九卿薇薇一笑,拉開被子躺了進去,將小傢伙抱進懷裡,低頭蹭了下他的臉頰,“睡吧。”
小皇帝渾~圓的腦袋偏了偏,側頭看看馮九卿,呵呵輕笑,也抱住了她的手,很快入眠。
慈榮殿外,肅然寧靜。
時間轉瞬,第二日的朝堂上,馮九卿帶着小皇帝一同入朝,小皇帝紅撲撲的小臉上帶着幾分興奮。
朝臣或頹喪或興奮,稀稀疏疏的交談聲總帶着幾分算計,小太監那一句“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好像過兒不入。
馮九卿坐了半晌也不見人說話,目光便掃向了姚國相。
他不打招呼便回了朝堂,身邊霎時間聚集了不少臣子,沒了攝政王,這些人似乎也不大在意距離和規矩了,也不怕人家說他拉幫結派,光明正大地走到了一起。
而另一邊,馮宇始終沉默着,朝政的兵權、刑部尚書、大理寺少卿之位始終壓在自己女兒手中,他也未像以前一樣急着叫人填補馮家的空缺。
馮九卿笑了一聲。
她的聲音不大,但在這日漸沉寂的朝堂上,這聲笑還是傳到了所有人的耳朵裡,小皇帝莞爾,回頭同馮九卿含笑的眼眸對上,也吃吃笑開。
衆人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旋即,他們聽見小皇帝迫不及待地說話,“禮部尚書在何處?”
先帝遺旨,別人可以不在意,但禮部尚書身爲三朝元老,卻是最放在心上的,先帝擇了齊璞瑜攝政,必然有其道理。
老臣之中,他的心全偏向東華,他的立場,則站在齊璞瑜一邊。齊璞瑜沒了,禮部尚書終日無望,也不喜歡參與別人的結黨營私,便獨自縮到了角落裡不說話。
小皇帝突然叫他,他倒還愣了愣才趕緊上前,“皇上,老臣在此。”
小皇帝故作老成地咳了一聲,“這兩日天氣不錯吧?”
嗯?衆人一頭霧水,這小皇帝把禮部尚書從角落裡挖出來就是想問問天氣不錯?小孩子玩性上頭了不成?
馮九卿掩嘴失笑,這小傢伙也知道戲弄人了。
禮部尚書臉色微變,似乎有些不滿,但還是老老實實答道:“啓稟皇上,風和日麗萬里無雲,的確不錯。”
“哦,”小皇帝捧着下巴,看着那經常在朝堂上幫他說話的老尚書,眼睛都笑開了花,“那給齊叔伯接風洗塵和慶功的宴會就在這兩天擺,好不好呀?”
滿朝文武都同時怔住,禮部尚書好像沒聽懂他的話似的,唸叨了兩三遍,眼睛陡然瞪大了,“攝政王?!”
小皇帝笑着點頭,“對的呀,齊叔伯要回京啦。”
馮宇臉色大變,豁然擡頭看向馮九卿,卻不及姚國相反應大,“不可能!軍報不是已經說了,齊……攝政王大敗身亡?”
小皇帝抖了下肩膀,又紅了眼睛,“你吼朕?”
姚國相一時尷尬,“皇上,老臣只是……”
“國相大人,”珠簾後的馮九卿緩緩站了起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攝政王不曾大敗,昨日哀家和皇上已經收到了王爺的來信,最遲後日,王爺就要回京了,帶着……叛徒。”
姚國相如墜冰窟,渾身上下涼了個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