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肅寧宮。
落敗的宮門擋不住寒風陣陣,傾倒的鏡子摔成了一片又一片,透着一股子嶙峋兇狠,就像要殺人的刀。
宮中沒有燈,只有月關穿過樂琉璃瓦。
宮中也沒有牀,只有散發着溼氣濡臭味的厚毛毯子。
姚若華就在毯子上,齊璞瑜當初那一箭竟然沒有射死她,可是對現在的她來說,或許死亡纔是她的幸福。
屋檐漏了水,剛好滴在褥子上,開春尚且冷,姚若華下意識往旁邊躲了躲,手腳上的鐵鏈隨着她的動作發出清脆又惱人的聲響,吵醒了躺在牀上的雪青。
“大半夜的吵什麼呢?”雪青惡聲惡氣地盯着她,“姚若華,你再亂動一下,明兒我就剁了你的爪子!”
姚若華嚇了一跳,整個人都下意識縮了起來,嗚嗚咽咽地搖頭,牀上的雪青煩悶地呸了聲,“要不是皇上說要留你一條命,老孃才懶得管你呢,要就是我以德報怨,哼,不然你看看那些齜牙咧嘴的嬤嬤侍衛,一個個恨不得拔了你的皮!”
雪青心情不爽,那密密匝匝的雨聲頗像安魂曲,她聽得腦子疼,索性將棉被蓋在頭上。
姚若華伸長了脖子去看,見她沒有動靜,這才鬆口氣,一手捂住自己凸 起的小腹,一手擡起來摸了臉上的累。
方纔齊尚告訴她,姚子睿死了。
五馬分屍之刑,他的親眷九族出了自己,一個都不剩,他至死都在祈求,祈求皇帝讓她活下去。
姚若華整個人都怔怔的,突然反應過來這兩個月自己的所作所爲,也突然發現,自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不!自己還有這個孩子!只要她還有孩子,鐵狼終有一天會來找她!她可以逃出東華,還是可以做自己的皇妃、皇后!
姚若華似乎不懂得“死心”兩個字怎麼寫,她看着自己的肚子,仍舊偏執的以爲自己還有翻身之日。
她靜靜地長出口氣,偏倒在靠窗的褥子上,伸手抱着自己的胳膊,強迫自己閉上眼,陷入沉眠。
天光耀野,明媚無邊。
宮燈漸漸熄滅,新的一日再度開始,井然有序的朝臣百官慢慢入了宮,靜謐的行政殿上,齊尚與齊璞瑜端坐着,開始了今日的朝參。
太醫院也有了動靜,郭止痛讓人從洛城送來了銀針,他自己用了好幾年的銀針,極細,在日光下看,一晃眼幾乎看不見。
年輕的太醫都睜大了眼睛,看着郭止痛將銀針一根根清潔了,又低頭看了自己面前的方子,皆是重藥,至少他們是不敢這麼用藥的。
太猛了,怕貴人受不住。
“郭老,”有人問,“這藥下得未免太重了,若是出了問題得不償失啊,下官以爲,還是換些更穩妥的方子如何?”
“人都已經成那樣了,還能怎麼穩妥?”郭止痛似笑非笑道:“再說了,太后如今食難下嚥,內府消化緩慢,一日一餐已是艱難,能堅持多久呢?不如死馬當活馬醫吧。”
衆人沉默,有人長嘆,“太后的年紀,也不過同我家女兒一般大小。我家那孩子,如今就知道觀花遊戲,太后卻……唉。”
郭止痛的孫女,其實也是這個年紀,他嘆了口氣,搖搖頭道:“院判大人,請隨老夫一起去吧,若是出了意外,老夫擔着便是。”
院判正色,“老師,救治太后本就是我的責任,學生願同老師去,責難自擔!”
郭止痛笑笑,沒說什麼,帶着院判和一個小醫官一起去了,沒過多久,便看見了前來迎接的魏嬤嬤。
行政殿此刻還未下朝,臨朝之人心有旁騖,底下人在說些什麼,他們也沒聽清,馬馬虎虎地應付過去,頗有些得過且過的模樣。
四下朝臣百官也看出不對,漸漸便沒有人上奏了,唯禮部尚書方毅躊躇半晌,還是上前道:“啓奏皇上,盛朝使者即將入京,乃爲簽訂和平契約而來,皇上預備在何處安置使者?”
盛朝?
上方兩個人立刻精神一緊,目光凝注在方毅身上,齊璞瑜問:“盛朝使者這麼快入京了?看來盛朝形勢已漸平定,哼,速度倒是挺快。”
“本就是血腥鎮壓,速度自然極快,”齊尚皺眉,“他們大約何時入京?來者幾人?帶了什麼?你可查得?”
方毅道:“回稟皇上,此次盛朝使者入京動靜極大,可以宣陽聲勢乃爲誠心求和,主使者一日,副使者兩人,另有四輛馬車緊隨,五百護衛隨行,還有……美女二十人。”
美女?衆人嘴角一抽,不愧是和姚家穿一條褲子的,就連招數也想得差不多。
齊尚輕咳,召回衆人的注意力,而後同齊璞瑜對視一眼,“攝政王,盛朝既爲邦交和平而來,朕想與其將人安置在宮外,不如放在皇宮裡,就近議事,何如?”
齊璞瑜眨眼便明白他的意思。
放在外面,那盛朝使者也不知怎的勾搭上了姚家,若是他們再勾搭個別人,遺患無窮,倒不如將人放在皇宮,就近觀察。
可放在皇宮,羣臣必有認爲不妥之處,比如,誰知道那盛朝之人身上不會再帶着毒霧?京城足足一個也的烏煙瘴氣,他們可還沒忘記呢。
是以,此事還需齊璞瑜開口助陣纔可。
齊璞瑜很給面子地點了個頭,“皇上所言極是,不若將人其所帶五百人放在皇城進軍營招待,使臣置於方正殿,嚴加‘保護’,只待功成,盟約既定,自無所慮。”
將五百人放在城外進軍營,他們既掀不起風浪,而使臣入宮,都“嚴加保護”了,便形同人質,的確比放在百姓人來人往的宮外要安全得多。
方毅本要反駁,但看齊璞瑜都點了頭,也不得多想,只好點頭,“那好吧,那便由禮部千萬接人,至於方正殿……”
“交由內務府打理,”齊尚搶先一步道,“攝政王,此事務必保證萬全。”
“是,皇上,臣必定不辱使命。”齊璞瑜平靜地說道,語氣沒有半點波動。
齊尚瞥了他一眼,“朕倒要看看,這次盛朝會拿出什麼誠意來交換東華的邦交,今時不同往日,”說着,他突然站起身,“若無他事,便散朝吧。”
他如此迫不急待,衆人大略也能猜出是什麼原因,必定是慈榮殿的事情,因爲這樣的情景已經出現不少了。
下了朝,齊尚和齊璞瑜便直奔慈榮殿,卻還在門口,便聽到裡面一聲慘叫震破天際。
“啊!有蛇!”是魏嬤嬤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