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一個?
齊尚撇嘴,表情不屑,奈何彌勒佛那笑眯眯的面具將他的真實情緒都擋住了,老和尚未修慧眼穿雲的功夫,僅能從那遲緩的動作看出幾分不願意,卻不介意,反而笑得更加慈愛。
“娃,抽一個,爺爺給你解謎玩。”
齊璞瑜看着老和尚華髮蒼蒼,精神倒是清楚,想來在此遊玩,左右無事,索性推了推齊尚,“尚兒,試試吧,你總有想知道的事情。”
他意味不明地暗示着,齊尚一時間卻也想不出該問什麼,上前胡亂抽出一隻木淺放在桌上,看着老和尚問:“老爺爺,都說解籤人能夠預知未來,你也可以嗎?”
馮九卿嘴角扯了一下,不以爲意地盯着老和尚。
這寺廟中的老和尚若是搖頭,那這生意要不要做了?她篤定這老和尚會點頭,不想,事實卻出乎她的預料。
老和尚緩緩搖頭,“未來,不可預知。”
馮九卿挑眉,倒是意外地同齊璞瑜對視一樣,兩人也慢慢走上前去,齊璞瑜笑問:“既然不可預知,大師爲何要爲人解謎?”
這話頗像是挑釁,但老和尚還是不急不怒,淡淡笑着,道:“老僧修爲尚欠,不過是在此給與施主安慰罷了。佛得超脫,肉身已在世外,唯心而已。”
馮九卿斂了斂眉,忽地想起自己上一次來這大相國寺,同邢子濯一起。那時,邢子濯也欲求一個姻緣結果,可馮九卿卻不想將自己的姻緣交給一支木籤,拒絕了。
若當時求了,又是什麼結果?
不,即便求了也什麼都改變不了,天下大勢,皇權更迭,馮宇野心不減,她便還是要進宮,還是要面對着風雲詭譎。
“安慰……”馮九卿嘆道:“若僅僅是安慰,又有什麼用呢?”
老和尚擡起頭,卻問:“若是連安慰都不要,人活着,豈不是太過絕望?年輕人,安慰,是一種力量,豁達,既是結果。”
馮九卿仍是不以爲意,她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看向齊尚,“尚兒,你想好問什麼了嗎?”
齊尚正要開口,老和尚卻皺眉搖頭,“不好。”
齊尚挑眉,“哪裡不好。”
老和尚深深看了他一眼,將手中的木籤放下,老態龍鍾的人打直身體,沉沉嘆道:“這是張下下籤,自然是哪裡都不好,諸事不成,氣候不足。”
“不對,”齊尚反駁,“你剛剛不是說抽籤解籤只是安慰?爲什麼現在又說不成氣候?出家人可不打誑語哦大師。”
前言不搭後語,的確讓人起疑。
老和尚卻笑笑,將木籤送到他手中,道:“現在不成氣候,總有一日會成氣候,阿彌陀佛,施主不若靜下心來,靜待便是。”
齊尚噘嘴,礙於禮儀,沒有將木籤丟開,卻回頭看向齊璞瑜與馮九卿,“爹,娘,尚兒想看金剛舞,我們去看金剛舞好不好?”
馮九卿會意,拉着齊尚的手,對老和尚福了福身方纔離開,齊璞瑜卻慢了一步。
他從籤盒中抽出一支來,放在桌上,道:“大師,在下……想問一問姻緣。”
……
金剛舞的舞臺很大,佛陀袈裟、天女壁畫、蒲團黃座隨處可見,人山人海的地方,從背後看去,只能看到盤膝而坐的信衆,卻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她回過頭,看向姍姍來遲的齊璞瑜,卻見他手中竟也拿着一隻木籤,不由好笑,“你怎麼也問佛求籤了?你還信這些?”
“信與不信,端看未來,”齊璞瑜選了個蒲團盤膝坐下,擡頭卻道,“老和尚不是說我們‘諸事不成’嗎?那不如就靜觀其變,看看我們要做的事情,是否能成便是。”
若是能成,手中的籤扔了也罷。若是不成,齊璞瑜低着頭,看着籤令上的小字,眸中劃過幾分莫名深意,將木簽收了起來。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他既不言,馮九卿素以不喜問,索性也帶着齊尚坐下,才方坐定,等着金剛舞的隊伍上臺。正此時,她的左邊卻也有人盤膝坐定,那人只見旁邊坐了一家三口,哥哥都藏得嚴嚴實實,不由好笑。
“藏得如此嚴實,莫非是哪裡的逃犯不成?”
馮九卿輕輕瞥了他一眼,不想卻在那人的左方又看到了一個熟人,目光一定,詫異地收回視線,微微偏了下頭,將自己藏得更深。
邢子濯,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也來看金剛舞?
齊尚察覺異常,也往那邊看了一眼,隨後拉下齊璞瑜的耳朵竊竊私語,齊璞瑜皺了下眉頭,側目而視,果然是邢子濯。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齊璞瑜不冷不熱道,“可要換個位置?”
“不必,金剛舞已經開始了,”馮九卿四處看看,也沒見到三個人的空位,雖動了心思,卻也只好作罷,“舉這樣吧,動來動去太扎眼。”
齊璞瑜不置可否,目光卻一掃,看向了自己右邊不遠的地方,同馮九玉對視一眼。馮九玉輕輕頷首,側頭對着廖晴兒說了句什麼,廖晴兒一默,點了點頭。
而後兩人便站起身,將位置讓給了別人,自己卻來到了馮九卿身邊站着,徹底擋住了邢子濯的視線。
金剛舞的隊伍已經上臺,擇其中一類護法舞團團而轉,寓意因果循環的天龍八部面色或喜、或怒、或悲、或狂,更有甚者,猙獰可怕,轉眼一看,卻又溫柔慈悲,高超的技巧和多變的姿態讓人充滿了新鮮和儀式感,不由自主地都靜了下來。
齊尚看得津津有味,連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就同那些初見金剛舞的普通人一模一樣。
看到精彩處,人人拍手叫好,齊尚被這興趣逗樂了,也跟着叫了好幾聲好,馮九卿莞爾,揚手輕輕拍了拍。
這金剛舞看着玄妙無比,不自覺便讓人浸入心神,佛門那些大道理雖然讓人覺得高深莫測,可佛門宣揚度世救人,的確在天文地理藥理武舞上常有非凡之作,於此一道,馮九卿倒是頗爲欣賞。
馮九卿慢慢沉下心,時間便也在不知不覺間流逝,似乎只是轉眼,金剛舞便已經要結束,小和尚擡着善箱放下,轉身就走。
陸陸續續便有人上前佈施,廖晴兒也上前去,齊尚也吵鬧着要過去,馮九卿無奈,只得跟上。
齊璞瑜將人牢牢護住,但善箱就那一個,人卻看不見盡頭,擠來擠去,齊璞瑜只下意識將齊尚護住,擡頭再看,馮九卿已經被擠到了人羣的另一邊。
邢子濯就在她的面前,驚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