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
姚太妃臉色鐵青,一把將那佳釀打翻,好好的白玉曼陀花酒瓶哐啷一聲在地上碎開,酒香四溢,就像是在嘲諷她的異想天開。
宮女臉色一白,身體一軟,“太妃息怒!”
肅寧宮人人戰慄,紛紛跪地。齊嬤嬤臉色慘白,一句話都不敢說,下意識將自己往後面躲去,恨不得立刻消失在這宮中。
姚太妃咬牙,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好似能將視線穿透這層疊厚重的宮牆,看見那常帶笑意的攝政王。
“齊璞瑜,你好,你竟敢如此折辱本宮,好好好,本宮記住了,此仇不報,本宮枉爲姚家女!”
……
羅華公大概從沒想過自己會在東華被人幽禁整整一月,從最初的氣憤,到之後強作鎮定,再到後來的鬱火難消、氣急敗壞,最後的心灰意冷,他幾乎將自己的耐心用盡。
而這還不是最難受的,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他不能碰酒,也不能碰女人。
他素以酒色出衆,這一個月,他就像愛吃肉的人被迫用了一個月的素齋。
當驛站終於不再受禁,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東華最大的ji管醉了三天三夜。
紫宸殿中,小皇帝坐在皇位之上,左側是攝政王齊璞瑜於御賜之座上批改奏摺,右側是太后馮九卿聲色不動地飲茶。
站在下方的人方從勾欄院被拉出來,看似容光煥發,脊背卻虛躬着,那身使者服侍不知在何處放置着,此刻也是皺皺巴巴的,就像他的人。
一個月前,他敢在百官朝臣面前大放厥詞,一個月後,他卻連頭都不敢擡。
座上三人各做各的事,誰也沒有開口,羅華公臉色灰敗,好像所有的鋒芒毒被這一個月的壓逼給磨平了、磨消了。
只是,若他擡頭,便會看見那座上三人時不時交流的眼神,揚眉吐氣的痛快,還有冰冷不屑的蔑視,如出一轍的漠然。
小皇帝坐在他們中間,就像當日那酒宴之上,他坐在馮九卿懷裡,看着馮九卿一杯杯飲盡所有苦釀,目光平靜地落在羅華公身上,將他此刻的模樣,深刻在腦海中。
侍候的宮人斂着眉頭,就像一座座冰冷的雕像,無心無情是身邊的柱子一樣死寂。
空曠的大殿中,那初秋的風打着旋兒飛進來,數九寒天未至,強烈的壓迫感卻不必那寒天酷冷緩和多少,也讓僵硬麻木的腿打了個冷戰。
一滴冷汗從額頭緩緩往下墜落,羅華公緊繃的神經時刻都面臨着斷裂的邊緣,眼前閃過一幕幕,都是那冷清到恐怖的驛館。
每一夜的夢裡,都是自己被暗殺處死的慘狀。
不,他絕不要再回到那樣的地方!
深深的恐懼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羅華公不由得擡頭,想要看看那三人的反應。
可就在他擡起頭的瞬間,清冷的聲音就像雷鳴一樣響徹大殿,帶着迴音擊打在他的腦海裡。
“使者大人,爲何不坐?”
羅華公險險將脫口而出的驚呼按下,驚懼而失神地看着他們,卻見小皇帝揚起可愛的小臉,道:“你後面有椅子。”
羅華公下意識回頭,卻見一把人形椅子就落在身後,環繞的扶手就像手一樣包圍着他,羅華公瞳孔一縮。
“這……它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座上三人撲哧一笑,馮九卿今日特特來此一趟,果然是沒有白來。
“使者久居驛站,怕是已經養成了入定的習慣,叫人搬了把椅子過來都不知道坐下,”馮九卿似笑非笑道,“想來南澤祭師定會對此次出使成果極爲滿意,你說是嗎?”
羅華公目光晦澀,神色一暗,“……太后說的是。”
分明沒有罪證證明他施放高利貸,自己卻還是被關了一個月,原因一目瞭然,若不是那日宴會上無禮,還能是因爲什麼?
馮九卿嗤笑,對齊璞瑜挑了挑眉。
“王爺,南澤使臣來我東華一個月,如今也是時候該回去了,此事王爺就請多擔待了。”
“這是臣分內之責,”齊璞瑜心照不宣地笑笑,卻又對小皇帝道,“羅華公乃是祭師之子,盛禮而來,自然不能空手而去,皇上以爲,該賜些什麼好?”
小皇帝笑得極甜,那張還帶着嬰兒肥的臉蛋上紅撲撲的,說出的話卻讓羅華公心神一緊。
“這樣啊,那羅華公,你想要什麼呢?”
聰明。
馮九卿偷偷對小皇帝豎了下大拇指,雖然小皇帝的生母很笨,但好在小皇帝沒有隨了她,否則這一生怕真的都要成爲傀儡帝王了。
小皇帝重重地點頭,眼睛晶亮地看着馮九卿,齊璞瑜見狀,啞然失笑。
先帝新喪,幼子雖也有幾個,但臨時之際,卻指定此子繼位。
他原本以爲,先帝是對其生母有愧,但如今看來,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
而當初馮九卿接受齊尚之時,齊尚活潑的性子在瞬間冷淡了下來,膽小得不敢說話。
齊璞瑜一度以爲這孩子廢了,不想時移世易,這孩子竟能跟馮九卿打成一片,磨合之下,倒真有點像母子。
只是……
齊璞瑜想起那句“杖斃”,微微眯了下眼,或許這孩子,始終未曾忘記她的生母。
再將心神拉回到眼前,齊璞瑜看向了戰戰兢兢開口說話的羅華公,皺起了眉頭。
羅華公被禁了一個月,雖然心力交瘁,但卻始終沒有鬆口,可見多年賭博也並非沒有給他帶來好處。
“稟告東華皇帝,”羅華公誠惶誠恐道,“羅華公雖爲使者,卻履職不當,屢次失禮,反思之下,深覺愧疚,不敢再求賞賜。”
“羅華公此言差矣,”馮九卿語態舒緩,不怒自威。
“你既是出使東華,身爲東道國,我東華自古便是禮儀之邦,豈有令使臣空手而歸的道理。想要什麼,直說便是。”
馮九卿言辭和婉,羅華公卻越加恐慌,坐着的腿都忍不住抽筋。
“這、這……我……”
“既然使臣大人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不若帶我南澤一份國書回去,如何?”齊璞瑜有些不耐地打斷了他的話。
羅華公自然不敢多說什麼,三言兩語便告退離開,隨人出了紫宸殿。
人尚未走遠,靜謐的紫宸殿忽然傳出了一聲嗤笑,隨即,笑聲越來越大,幼童的稚嫩,少女的歡樂,青年的沉穩不絕於耳。
羅華公腳步一頓,臉色發黑地加快了步伐,向着宮門半走半跑而去。
忽地,一個溫柔的聲音叫住了他。
“羅大人,請留步,我家太妃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