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眯着眸,看到齊璞瑜脣角翕動。
他似乎也正一瞬不瞬盯着她,神色卻晦暗不明。
她看不透他的心思,猜不透他下一步會做什麼。
齊璞瑜那話說來輕巧,而她聽來卻覺得無比諷然。
“豎子敢傷我九兒?!”
忽地,一道厲嘯穿雲破空,呼嘯的風聲像是有什麼重物以極快的速度從身後飛過,將奪命而來的此刻生生撞飛十米之遠。
馮九卿腦子裡轟隆隆地響着什麼,每一道聲音都帶着麻痹感官的涼意。
她看見自己的鳳冠墜在地上,象徵尊貴和權力的東西從她身上掉落,被人一腳踩中,翠翹釵環都成了被踐踏之物。
馮九卿最後的精神終於消散,徹底暈了過去,誰扶起了她,誰抱住了她,誰將她帶出了雲霞宮,她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自己錯了,自己……犯了個極其恐怖、幾乎要了她性命的錯誤。
她竟然,相信了齊璞瑜!
好好一場太后生辰宴會,卻被不知從何處出現的刺客亂得一團糟,太后昏迷不醒,百官受制於人,使者險些受傷,有損邦交之和,御林軍如同死屍一般,反應遲鈍,讓人心寒!
攝政王大怒,當即將御林軍帶頭侍衛撤換下來,與雲霞宮外,就地處決。
馮宇身爲御林軍之首,職責所在,難逃追索,被罰入府中閉門思過,誰敢求情,是爲同罪。
姚派之人,合手稱讚,馮派之人,寥寥無幾,有口難言。
次日,攝政王下令徹查刺客,在此期間,各國使臣不得出京,恐有人故意挑撥離間,挑起戰爭,有傷國情。
羅華公憤而不平,不料想這次攝政王態度強硬,竟以羅華公在京暗放高利貸之事,將其列爲嫌疑人之一,囚在驛館。
第三日,攝政王又令,肅清京城刺客孽黨,令大理寺與刑部清查皇宮大內,但有偷奸耍滑、收受賄賂之人,皆可爲暗放刺客入宮的嫌疑人,一律擒回刑部!
三日政令頻出,京城譁然。
姚國相冷着臉從宮廷走出,“這齊璞瑜打得好主意啊!我看這刺殺十之八 九就是他賊喊捉賊!”
“也並一定,”大理寺少卿摸了下下巴。
“我看這次攝政王興許只是碰巧趕上了,否則爲什麼要下令禁了羅華公?還要講事情交過刑部?那刑部可是馮黨之人。”
姚國相掃了他一眼,嘴角露出冷意,“刑部是馮黨,但你不是姚派?”
大理寺少卿一怔,“國相的意思是,他想一網打盡?”
“一網打盡?哪有那麼容易,”姚國相深吸了口氣,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能夠將殺手引進宮的無外乎那麼幾人,往日馮宇派人盯得緊,出不了差錯,但太后壽宴宮中繁忙,進進出出的人那麼多,這個時機卻正好。”
“馮宇握着玉璽,明面上說還是代爲保管,出了這麼大亂子,又是衆目睽睽,他這罪無論如何也得背下,只是……”姚國相冷笑。
“齊璞瑜本就手握兵權,御林軍可以簡單拿回去,玉璽卻還把持在馮家手中。”
大理寺少卿面色古怪道:“這樣說來,過段時間馮宇不還是會回到原位?”
姚國相驚異地看着他,片刻後又語重心長地按了下他的肩膀,語氣頗帶一絲憐憫味道,“大理寺不是負責審覈斷案嗎?你素日必然十分辛苦吧?”
大理寺少卿一怔,“呃,對啊,怎麼了?”
“憑你這腦子,能斷什麼案?”
大理寺少卿:“……”
到了攝政王齊璞瑜手上的東西,還想再拿回去,難,何況,那是御林軍。
這種東西若是落在他的手上,怎麼可能輕易交出?
得了御林軍,齊璞瑜在京城內外都吃得開,軍政大權雙雙在握,若他想起兵,玉璽算個屁。
連這點都想不到,到底是怎麼當上大理寺卿的?
大理寺少卿張了張嘴,良久卻問:“那高利貸和羅華公又是爲何被困?那畢竟是南澤使臣,若是在東華被困太久,總會讓人起疑吧?”
“南澤使臣,哼,”姚國相眯了下眼睛,似笑非笑道,“咱們現在,就去見見這位南澤使臣。”
他平白去了數百萬輛銀子,若是能靠高利貸的買賣拿回,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只是,不能髒了他的手。
高利貸之事尚在調查,而肅清宮廷之事卻在齊璞瑜早有準備的籌劃中,短短一日,便將許多眼線拔了出去,仍舊動不了的,除了慈榮殿和肅寧宮之外,再無其他。
那是馮家和姚家在宮廷的權利中樞,要把她們拔出去,除非先把她們身後的家族鬥倒,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齊璞瑜大步走進了慈榮殿,這處地方常年就像受了詛咒,只要冠上了“太后”之名,嫩是二八年華的美貌少女,也變得死氣沉沉。
其實這樣的女子,最該是春心萌動、策馬郊遊,開得如同山花般爛漫青春,像夏日經久不落的落日那樣生機勃勃,或是像早春薄柳樹尖上那嫩到能滴水的一葉。
這才該是她。
齊璞瑜走進去,目光掃過坐在窗前的女子,一瞬間卻只想得到暮氣沉沉。
她沒有像其它女子那樣眼裡燃着希望,也沒有像羞澀的嬌娥那樣看着窗外的夏花逗 弄着自己的頭髮,更沒有手裡拿着夏日閨閣女兒該有的香扇。
她端莊而冷淡地站在窗口,沉默而無言的板着那張生動起來動人心魄的臉,睜着空洞而無神的雙眸,渙散的瞳孔好似籠罩着一層薄膜。
誰又還記得,她纔剛過十七歲?
誰又會忘記,她十六歲與十七歲的交集,會是那樣凌亂而狼狽?險些丟了性命?
他記得。
齊璞瑜將她的震驚和不敢置信記得清清楚楚,記得更清楚的,是她那瞬間閃過恍若受到背叛一樣的憤怒,也讓他不禁聯想到那日他同她商量此事的場景。
他問她,是否願意參與這一局。
“行刺?!”那時候,初聽到這計劃的馮九卿同樣震驚。
“你想在我的壽宴上行刺使臣?你瘋了嗎?這會挑起兩國戰爭的!”
“本王看起來像是瘋子?”齊璞瑜挑眉。
馮九卿沒說話,但看着他的目光,的確就像是在看着一個瘋子,一個徹頭徹尾不可救藥的瘋子。
“你就算想試探他們,也該挑在宮外,不,應該挑在東華之外!”
齊璞瑜表情玩味,倏而又正經起來。
“讓他出了東華,還有我們動手的機會?若是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他們必定以爲我東華如今可以任人揉搓,對我東華將是大大的不利。”
馮九卿皺眉,“所以你想在他們面前表演一場刺殺,一時用來試探他們的反應,二是用來宣揚東華國力?”
齊璞瑜頷首,“我乃東華攝政王,爲了東華,本王什麼都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