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已經進行了一半,終於到了間歇的時候。
殿試不比會試,自然是要高級一些,自然沒有那封閉吃飯的規矩,御膳房早就準備好了清淡的白粥和肉饃,每個士子都有一份。
衆人口稱多謝聖上,卻不得擡頭,禁軍幫忙監考,誰要是擅自擡頭,則直接逐出皇宮,試卷作廢。
行政殿內,天子眼下,規矩至爲重要。
宮人整齊劃一的將東西端上來後,又呈上了朝中大員地膳食,因是相對而坐,兩人之間四菜一湯。看着並不多,但即便是當今天子,在這樣的場合,也不過才六菜一湯一點一果。
馮九卿與齊璞瑜自然是隨着齊尚一同用膳的,兩人面前各自放着條案,拿起碗筷略用了兩口便又放下,不是不想吃,而是……吃得有些飽了。
馮九卿準備的甜糕的確了得,都是紅米精細切碎了做的,吃了五六塊,當時不覺得怎麼,等過一個多時辰,腹部便慢慢覺得飽脹,甚至還有幾分撐。
齊璞瑜看看下方老臣,倒是吃得正好,畢竟接下來還有的等。
考完了,還得審,審過了,還得問,問完了,還得當場宣佈排名和賜官,如此完了,怕也得到了傍晚時分。中間不出岔子還罷,出了岔子還得當庭審理,若是有人口出狂言……
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那排頭第一個的歐陽明,好巧不巧,那濃眉大眼的歐陽明正好擡了下頭,一見齊璞瑜向他看了過去,登時嚇得低下了頭。
恰好位於正前方的禮部尚書不輕不重地哼了聲,倒讓旁邊的刑部尚書劉向驚了一下,“老尚書有何不妥?”
禮部尚書老神在在地挑了下眉,慢悠悠道:“老夫並無不妥。”
馮九卿饒有興趣地同齊璞瑜對視一眼,對着下方揚了揚下巴,輕輕一笑,“看來這歐陽明還是不喜歡歐陽明。”
方纔歐陽明一擡頭,她也正巧看見,好大膽,生得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除了眉眼之間偶爾閃過幾分難以察覺的凌厲之外,乍一見,倒讓人根本不相信他竟會是那狂妄之人。
“老尚書雖不喜歡他,但也知道輕重,”齊璞瑜笑道,“方纔那一句輕哼,這些初入宮闈的士子,怕是有些人已經被嚇破膽了。倘或再說不喜某人,那豈不是讓做賊心虛的人直接崩潰了?”
做賊心虛?
齊尚眨眨眼,回頭看向馮九卿。馮九卿攤了下手,搖頭問道:“怎麼難道這大殿之上,竟然還有人敢作弊不成?”
這給皇帝提意見的確是個麻煩事,提得好自然大幸,提得不好,排位都得往後打!而朝堂上公卿冠冕等問題,那更是沾都不能沾,否則有人一個不爽,莫說罷黜了,怕是連命都要沒了。
但即便如此,也不至於在這裡作弊吧?不要命了?這東華如今的問題多了去了隨便拿出一個就是長篇大論,名爲“勸君”,實在也可假其名義,另述要點,巧而妙之地繞過去便是。
若是連這個都要作弊,足可見此人十之八 九是個死書呆子,對東華半點都不瞭解。
齊璞瑜搖頭晃腦地笑了笑,“有人的眼睛長得比較長。”
說着,他的目光有意無意掃向某個角落,另兩人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竟正是邢子濯!
邢子濯一臉不耐,就連米粥都沒有動過,看着面前寫了寥寥十數行的考卷,頭頂就像覆蓋着一片陰雲。薛世也正好看見了他,剛好飯畢,索性站起身在考場上走了一圈。
薛世有大才,座上三人都伸長了脖子往下看。
卻見薛世走過歐陽明時,並無什麼特別表情,只是略略點了點頭,齊尚捂嘴道:“殿試之上,發揮只要穩定,必然不會再被排下,朕看此人必定是穩打穩紮。”
話畢,薛世又來到了鐵木蘇身邊,側身細細看了那試卷,忽地露出了個奇怪笑容,無奈又好笑的樣子,而後側頭仔細瞧了瞧鐵木蘇,倒把那剛過弱冠的學生瞧得端碗的手都在抖了。
“此人必有奇言妙語,”馮九卿忍俊不禁,“打個賭如何?我猜此子定然劍走偏鋒。”
“未必然,”齊璞瑜不以爲意,權作消遣一般,故意道,“我看此子年輕輕輕,爲人謹慎,膽子似乎也不大,本王便賭此人定然提了個老掉牙的建議。”
馮九卿莞爾,接着看了下去,薛世又在步珏面前停住,點了點頭。
“步珏本是京中之人,局勢內外自然看得更清楚,若無意外,欽定三甲必有他的名額,若他也無意外,想來探花郎必中也。”齊璞瑜信誓旦旦道。
“未必然吧,”馮九卿好似偏要與他作對般,卻道,“這殿試靠的是臨場應變,這會試乃是長久準備。步珏看慣京城風雲際會,又有族中官人照顧,應變機敏,沒準還能得個榜樣呢?”
齊尚吃吃笑道:“那朕就賭他是狀元。”
兩人無奈對視,這狀元豈是說當就當的,素無意外,探花郎哪有直接變成狀元公的?莫說今朝,就是前朝也未見得啊。
齊尚這是玩心大起了。
幾人用眼神交流着,那薛世已經走到了邢子濯邊上,他看了眼邢子濯的內容,並未點頭也未搖頭,直接略了過去。但,未過兩步,又走了回來。
他閒事看看左邊的學子,驚訝了一下,復又看向邢子濯,神色古怪,甚至略有些凝重。過了片刻,忽地一拂袖,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馮九卿皺眉,凝視着躊躇不安的邢子濯,而後將目光投向了兩側站着的十四位讀卷官。
十四位讀卷官分攤三百學生的卷子,其中便有通過會試的讀卷官。她現在有些擔心,卷雖閉卷,但莫非有人故意念在邢子濯的功勞上,故意放進來的?
劉向不知後方三人面色漸沉,好奇地看向薛世,“薛兄,這是怎麼了?”
“沒怎麼,”薛世嘴角劃過冷意,“只是覺得好笑。天子眼下,十四位讀卷官審視,六部尚書、貢院貴師監考,有人竟還想矇蔽天眼,不僅胸無點墨,還貽笑大方。”
這句話,薛世並未壓低聲音。
邢子濯愣了愣,想起方纔薛世在自己身邊停了片刻,登時冷汗透背,可又抱存僥倖,將目光投向了排頭三人。
那三人先時也是一驚,但隨即就反應過來,自己未曾做賊,自然不曾心虛,卻不知是何人,竟敢如此膽大包天,這些朝中權貴當成傻子麼?
這是挑釁,還是鄙視?欺君犯上,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