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是東華少帝,不可有失,但齊叔伯同樣重要,對母后來說,也是如此嗎?”
齊尚瞪大那雙已能見威嚴和氣勢的雙眼,純淨的幼童佈置在何時被皇權鬥爭沾染得深不可測,可是那雙眼睛卻還是黑白分明,看起來純淨透徹,有時讓人只看一眼都覺得是罪過。
他出生高貴,坐在東華至尊之位上,讓然豔羨的同時,卻又要揹負多少的期許和仇恨?
但他的眼睛依舊很好看,就像當年初見,天真無邪,讓人忍不住憐心大動,恨不得將自己所有最美好的東西都送給他。
齊尚登基時,被兵戈之聲嚇得眼淚撲簌,第一次上朝,面對滿朝文武,面對馮家的未必姚家的利誘,還有衆多公卿大人的爭執不知所措,小小孩童,身體被那寬大的龍椅擋了大半,一下朝便控制不住抱住她哭了,哭得泣不成聲。
這就是皇帝,小小年紀就要揹負天下萬名,那高不可攀的泰山壓得成年尚且無法喘 息,更何況是會區區幼童?
馮九卿這嫡母做得已算是盡心,明明沒有跟小皇帝有多少面見,卻還是將人留在慈榮殿,細心照顧,小心謹慎,深怕小皇帝受到半點傷害。
可當小皇帝變成了齊尚,當他剝下了那層用來混淆視線的天真外表,挖空用來掩藏算計的皮肉,露出帝王心時,馮九卿還是忍不住感慨。
感慨自己不適合待在皇宮,因爲她心中其實始終對齊尚有一分忌憚,齊尚再如何撒嬌討巧,都不能讓她撤去那份忌憚。
她愣了愣,細心回想着自己是否有哪裡說錯了話,但似乎哪裡都沒有錯,只得道:“攝政王也是朝中棟樑,是東華支柱,對東華來說極其重要,我身爲東華太后,爲什麼要害他?”
齊尚依舊不動聲色。
馮九卿卻痛心疾首,“尚兒,你怎麼能不相信你的母親?這件事跟母親真的毫無關係,否則你去問那幾個被打入天牢的禁軍,他們在傳謠的事,是否乃是母后指使?”
齊尚眼波一動,他是看到了結果之後便直接來到了慈榮殿,其中彎彎繞繞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幾乎篤定這件事就是馮九卿安排。
但,看着馮九卿此刻扼腕嘆息的樣子,齊尚又有些猶豫不確定了。
馮九卿見這張小臉上露出遲疑,立刻再接再厲道:“尚兒,母后雖然不是你的生身之母,但合宮上下,母后何曾對他人像對你這麼好過?”
她眼簾輕合,一絲傷懷從眼底劃過,神色憂傷,“尚兒,幕後不怕揹負罵名,但也不至於拖滿朝文武下水。”
齊尚徹底動搖了,“我……”
“也罷,”馮九卿突然站了起來,慢慢走到鏤空雕花篆刻了甲骨文的屏風後,背過身道,“這件事是與不是母后,都不重要了,事情已經解決,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處?母后累了,尚兒也下去休息吧。”
“母后!”齊尚跳下羅漢榻,眼中閃過幾分愧疚,但隨即又被心中的猜疑掩拉扯,舉棋不定。
馮九卿略略挑眉,面上的傷懷略有幾分不真實,從那沉重的悲傷情緒走出來後,一種忍俊不禁的情緒便油然而生。
這小傻子,她身爲東華太后,沒事去對自己國家的皇帝和攝政王下手幹什麼?
總的來說,還挺好忽悠的,唉,我真是個罪惡的母親啊。
說話間,齊尚已經愧疚難當地跑出了慈榮殿。卻沒跑多久,就撞上了正同魏嬤嬤在宮道上說話的齊璞瑜,眼淚汪汪地撒嬌求抱抱。
齊璞瑜愣了一下,順手將人抱起來,還沒問他到底做了什麼,齊尚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將方纔的一幕幕都吐露出來。
魏嬤嬤在旁聽得目瞪口呆,肩膀直抖,忍了許久才漲紅了臉離開,只怕自己再待片刻就要笑出聲了。
齊璞瑜到很是鎮定,他目光復雜地看着齊尚,默了默,問:“所以,你覺得是你懷疑錯了太后,心中很是愧疚?”
“唔,”小孩眼淚一出便停不下來,連說話都在輕輕打着哭嗝,“是尚兒做錯了,尚兒……嗝……不應該這麼偏激,應該調查清楚再去找母后的。”
齊璞瑜擡頭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許久才又收回視線,將齊尚放在地面,回頭看看自己身邊跟着的華裳,“皇上累了,帶他回龍御殿休息吧,告訴帝師,今兒不必授課。”
“是,王爺。”華裳領命,看向齊尚。
齊尚不明所有地眨眨眼,“齊叔伯?”
“好孩子,”齊璞瑜低聲輕嘆,俊美的面容上浮現出瞬間的忍俊不禁,深邃的眼眸裡彷彿閃動着什麼,“齊叔伯去慈榮殿看看太后,太后是真心疼愛皇上的,必然不會生皇上的氣的。”
“真的嗎?”齊尚睜大了眼睛,緊張又期待地看着齊璞瑜。
多年之後,遙想今日一幕,齊尚仍是忍不住捂臉——丟人,太丟人了,竟然被他們兩個忽悠得團團轉!簡直是他成長路上一大敗筆!
齊璞瑜目送齊尚遠去,等人徹底不見了,才慢慢伸手捂住額頭,嘴角微微抽搐着,想笑又不能笑的樣子,眼角都牽出了一絲細紋。
“真是個……傻孩子。”
馮九卿那廂好不容易將興師問罪的齊尚打發了,安逸茶還沒喝完,不到片刻,齊璞瑜便登門造訪,瞬間打破了她所有的悠然自得。
但比起面對齊尚那雙天真無邪、滿是信任卻好像遭到拋棄背叛一樣的可憐樣兒,還是齊璞瑜那劍眉星目、似笑非笑的瞭然模樣更加自在。
齊璞瑜也站在齊尚方纔站過的位置上,長身玉立,龍章鳳姿,銀冠高髻,深褐色的眸中閃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揚,就像雪原,清冷凌冽,又帶着幾許難以言說的玩味,高 挺的鼻樑下,棱脣上下一動。
“馮小太后,玩得可開心?”
“馬馬虎虎吧,”馮九卿倒是理直氣壯,悠然自得地拿着茶杯翹着二郎腿,一派勝利者的景象,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祗不無得意地藐視着煩人,眸中閃過慧黠,“王爺今日特地來此一趟,莫非也是來興師問罪的?”
“誒,太后這話說的,本王都有些自慚形穢了,”齊璞瑜施施然上前,高大的身體擋住了穿透琉璃瓦的光線,負手彎腰,近在咫尺地端詳着馮九卿得意洋洋的模樣,不由莞兒,聲音卻驟然壓低,“小太后這一招苦肉計,也就對他有用了。”
“只要對他有用,不是更好嗎?”馮九卿意味不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