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回的罪名算什麼?貪污受賄,觸怒太后,都不至於叫人害怕,可小皇帝這次用的罪名是“先帝”。
取笑一國之帝,中傷帝王之母,那便是有傷天家顏面,是在藐視皇權、輕蔑皇位。
若說姚國相是居功自傲還罷了,偏偏他還屢次敗陣,馮家怎麼會不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越想,姚太妃越是害怕。
這麼好的機會,又剛出了整頓宮闈之事,若是放在她的身上,她怎麼可能不趁此機會還剪除敵人?馮九卿奸詐狡猾,必然不會放過自己。
姚太妃想起自己送出去的那封信,目下終於有些後揮了。
“是我錯了,咱們姚家現在本就伸出劣勢,我卻還寫那麼一封信去刺激哥哥,這下好了,哥哥要是倒了,我在前朝沒了依靠,又豈能長久?”
姚太妃說着說着,不由得悲從中來,想起當年他們姚家如日中天,就連先皇也要忌憚他們三分。
本以爲先皇死了,他們必將一家獨大,沒成想先皇死後竟生一場反王叛亂,招來了攝政王齊璞瑜!讓馮家也站了玉璽!
莫非是時不與我,他們馮家到了窮途末路不成?
姚太妃口中發苦,明豔的容顏竟似又蒼老了幾分,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越加難受。
雪青站在一旁跺腳,“太妃娘娘,咱們不能放棄,國相只是閉門思過,又未曾革除官服,更沒有被驅逐出京城,您別忘了,姚家畢竟還有其它人呢。”
姚若華微怔是,猛地反應了過來,雙手一拍。
“哎呀!我莫不是被馮九卿氣糊塗了,怎的在此地自怨自艾起來!咱們孃家人尚有不少朝臣官員的把柄,還有,睿哥!”
“對啊,還有姚家子睿呢!”雪青也是一喜。
姚子睿與姚子晉同爲兄弟,雖然官階不高,的卻是主管着先帝陵寢,很受敬重。
此事事關先帝,別的人或許沒有辦法,但他卻未必沒有。
“姚家若敗,姚子睿又能如何坐好他祭祀神官的位置?”姚若華眼睛越來越亮。
“拿筆來,待我書信一封與睿哥,雪青,你找個妥帖人替我送去,務必親手交到睿哥手上!”
雪青點頭,也是喜不自勝。
她本是攀着姚家生活,姚家若是敗了,憑她與姚若華走得這麼近,十之八 九得不到好下場,因此只能盡力替她周旋。
肅寧宮中瀰漫着低氣壓,慈榮殿卻也是無人敢多言。
自小皇帝在行政殿上發怒之後,馮九卿便一臉今日不曾輕易說話,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無法自拔,總是在想着什麼事情。
魏嬤嬤實在無法,只得同春雲邊這法兒逗她開心,卻始終未盡全功。
春雲忍不住嘆道:“怪了,這明明是姚家遭殃,怎麼咱們太后卻心情不好起來了?”
魏嬤嬤沉默地看着馮九卿,似乎是明白了些什麼,只將茶湯泡好端了過去。
馮九卿正靠着窗邊沉思,柳眉深鎖,雙眸剪水,目下藏着一抹愁緒,梳着半彎不彎巧月髻,穿着半新不舊綾羅裳,雙蝶含珠步搖在耳邊輕晃,飽滿的耳垂若隱若現,就像柔 軟的柳枝,偏着身體,望着門外已經謝了紅梅的樹出神。
“太后,”魏嬤嬤輕輕叫了她一聲,“您用些茶水吧。”
馮九卿側頭,柳眉悄然舒展了一分,拿起茶水抿了一口又放下,有些無力道:“今兒有些犯了春困,嬤嬤不用管我,由着我吧。”
魏嬤嬤無奈,將手中的茶杯放下,轉頭看了看那邊正扎着花兒的春雲。
“太后,您看開些吧,這皇宮裡處處都是陷阱,人人都有心機,誰若不小心點生活,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何況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稍不謹慎,只怕就要落個萬劫不復的境地啊。”
馮九卿目光一動,手肘撐在窗上,支着下巴看她,“嬤嬤知道我爲何心煩?”
魏嬤嬤輕笑,“嬤嬤我跟着太后也有這麼久了,太后的心思,嬤嬤就是猜也猜得出幾分。”
“我只是覺得這皇宮裡人人都是戲子,裝得一個比一個好,連他那樣一個孩子都……呵,”馮九卿搖了搖頭。
“我並沒有怪他,我只是覺得可惜。”
也覺得可怕,原來,帝王之心竟是這樣的深不可測,不過區區八歲,便也讓人捉摸不透。
馮家把持玉璽,試想她若是在小皇帝面前表現出一點兒的不滿意或是輕蔑,甚至是居高臨下,真正將他當成虧來看待,自己將來,只怕不是被逐出京城這麼簡單。
這皇宮,果然不是人待的地兒。
魏嬤嬤默了默,她何嘗不害怕,孩子誰會去防備,可孩子卻也是最記仇的,若是她們素日待他哪裡不好,今後她們只怕也沒有好下場。
“太后心中如何,嬤嬤雖然知道,但還是要勸太后一句,”她壓低聲音,輕聲道,“皇上既然有心藏拙,太后便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否則,若是被皇上理解爲‘忌憚’,對太后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馮九卿渾身一震,忽如醍醐灌頂,轟然擡頭,“我……”
“嬤嬤知道,”魏嬤嬤往外看了看,伸手壓壓她的肩膀。
“太后,您只要一如既往便成,皇上並非無心之人,太后待他好,他會記住的。
馮九卿臉色微變,半晌,深吸口氣,點了點頭。
“多謝嬤嬤指點,我險些入了執迷。”
魏嬤嬤搖頭,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快到午膳時分,忽聽外面又跑進來一個小太監,在門口轉悠了兩圈才叫人通報進來。
小太監來自御膳房,手裡的消息來自宮外。
馮九卿將信札直接扔開,重整心情,沉聲道:“想來又是爲了姚家,父親也過於急躁了些,若是姚家這麼好除,當日朝堂之上,齊璞瑜又何至於無動於衷?”
他懶怠回信,便叫魏嬤嬤隨便應付一番,自己卻同人出了門,往御花園裡散心。
才至御花園,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清朗沉穩,語中帶笑,輕緩而從容。
“皇上這一筆畫得倒是特別。”
“哪裡特別?”小皇帝笑道。
“特別難看。”齊璞瑜施施然道。
小皇帝不滿地叫了一聲,悶聲道:“這御花園的花都長得一樣嘛,齊叔伯畫得也沒多好看啊,你看,我剛剛都數了,這裡明明是十六片葉子,齊叔伯卻只花了十五片!”
齊璞瑜有些無奈,“這是在寫意,並非工筆細塗。”
小皇帝哼了聲,聲音清脆,別有一番爽利清揚味道,馮九卿心中一動,笑着走了出去。
“在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