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幾日,她才同邢子濯見過面。
齊璞瑜入宮,朝堂對證,她卻不小心將證據弄丟了,而轉眼,馮宇又守在宮道之上,守株待兔。
馮九卿想通次節,再看那往前離開的一大一小,臉色忽地白了起來。
難道,齊尚是在懷疑他故意丟了證據,以爲她擔心姚家倒臺後,接下來就是對付馮家,以爲她故意爲了馮家長遠打量,所以才見春雲推出去抵罪!?
這個想法幾乎是突然之間生出來的,可縱觀這段時間,自己和馮九玉爲了得到玉璽,的確與馮家越見密切!
而這件事,齊璞瑜是有所覺,所以他和馮九玉砸御花園談話,他才自覺遠離。
自己想拿着玉璽,而齊璞瑜和齊尚,也想拿玉璽。玉璽,意味着名正言順,意味着皇室真正掌權!至少,在這一件事情上,他們是……敵人。
想到此處,馮九卿的臉色又變得陰沉起來。
合作一但失了信任,就極容易產生齟齬,被撕開的裂縫也許只有拇指大小,可隨着人心揣度、身不由己,這裂口便會越來越大,越來越讓人忌憚、害怕。
糟了,她不應該留在這裡的。
看着面前的馮宇,馮九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馮大人,你找哀家到底有何要事,直言無妨,哀家還要回宮。”
“急什麼?爲父好不容易同你說說話,你就是這個態度?”馮宇極不喜歡她這說話的口氣,即便馮九卿已經成了太后,但皇帝如此弱小,在他眼中,這個太后的分量,終究不過算是一個工具罷了。
若是別的時候,馮九卿或許還會與他虛與委蛇,但今日此時,馮九卿卻心神發緊,不想在此耽擱。
她沉了沉臉,拿出了太后的威儀,“馮大人可知道這是皇宮?”
馮宇皺眉,眼中劃過一絲怒氣,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隱了下去,沉聲道:“這裡是皇宮,你是太后,我當然知道。爲父是來問你,昨日朝堂之上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罷了,”馮九卿不願明言,“大人好好安享晚年,何必管那麼多?”
“吾乃朝中重臣!自然要管!”馮宇不滿道:“太后要同攝政王聯手,我沒有意見,但別忘了,母家纔是太后最大的支柱,太后最近做事未免太過一意孤行,母家幾次關懷,你竟半點不答覆,怎麼,翅膀硬了,想飛了不成!”
馮九卿沉默片刻,突然問道:“大人,您今年也快七十了吧?下個月可就是你的生辰?”
馮宇一怔,“是又如何?”
馮九卿沉沉地看着他,忽然說了一句極其大逆不道的話,“大人,女兒自然希望您能長命百歲,可也請您不要忘了,即便如此,這皇位之上坐着的人,仍舊姓‘齊’。您認爲,還能有第二個姓嗎?”
“放肆!”馮宇大驚失色,慌里慌張地看看左右,臉都綠了,壓低聲音道:“你在胡說什麼!不要命了!”
“不能是嗎?”馮九卿嘆口氣,“既然不能,何不安享晚年,爭來爭去,到底爭得什麼?您和女兒同心協力,但又能保護馮家多久?父親,您想過嗎?”
馮宇愣住了。
馮九卿搖搖頭,邁開步子從他身邊慢慢走過,聲音驟放低,“父親,您想讓玉兒做的事,女兒不會阻攔,女兒會力保馮家。但請您想想,皇帝總會長大的,自上古至如今,外戚干政,哪一個有好結果,您,能做的比先人好嗎?”
他們手中除了玉璽,還有什麼?無兵、無臣,若是有一天齊尚長大,尋了個由頭,將馮家一家除去,他們手中的玉璽,還是隻能交給上面。
而且,還要落個滿門抄斬的弄臣之名。
馮九卿將話掰開了說,若是馮宇權迷心竅到現在還想不明白,而她……就只能像廖晴兒一樣,對父母大不孝了。
儀仗緩緩遠去,馮宇在宮道之上,神色晦暗地靜站了良久,擡頭看着兩旁禁軍,最終,振袖而去。
馮九卿再入紫宸殿,遣退左右,慢慢坐到了鳳位之上,一臉疲色,沉沉地嘆了口氣。好像方纔與馮宇的交談讓她心神皆爲之難受,齊尚疑惑地問道:“母后,您怎麼了?”
馮九卿苦笑道:“不過是些小事,只覺自己爲人子女,卻不能勸得父親回頭是岸,真是……唉。”
她沉沉地嘆了口氣,極爲苦惱地搖了搖頭,似乎不想再多言什麼。
齊尚不動聲色地睨着她,手中硃筆輕輕在奏摺上寫下一個“閱”字。齊璞瑜擡起頭,似笑非笑地掃了眼齊尚,又是無奈又是感慨。
爲皇者的確不能少了疑心,可事到臨頭,這孩子的表現還是讓人忍不住心神凜然。
默不作聲地批着奏摺,齊璞瑜斂眉將手邊摺子打開,未曾插嘴。有疑心是好,但若是過於多疑,則是壞事,有些道理,還需要他自己領悟。
於是乎,三人便這樣各自坐着,靜靜地度過了一上午。
及至午膳,馮九卿放纔回了自己的寢殿,心中不無沉重地坐在羅漢榻上,思慮藏在心底不曾言明,只是那雙眼睛,卻好像籠罩着一層輕薄煙紗,叫人看不真切。
時間便在這樣的相對無言中,又過了數日。
失了春雲,慈榮殿中又復當初的寂靜清冷,越入炎炎夏日,倒是越讓人覺得舉止眷懶。
皇宮禁軍日復一日巡邏着,馮九玉也終於再次入宮守着慈榮殿,也同時帶進來了一個好消息,不合時宜地好消息。
廖晴兒懷孕了。
馮九卿沉吟片刻,只是道:“讓她好好養胎,卻勿傷心過度,感懷老人,否則傷了身子,對胎兒不利。”
她又讓太醫每日前去關懷,一應吃穿住行都要小心謹慎,又從自己宮殿中撥了幾個宮女過去伺候。馮九玉知道此時懷孕對廖晴兒並不算好,但卻無可奈何,只好一面照顧廖晴兒,一面仍和馮家接觸,一面,又努力往禁軍高位上爬。
至七月,京城高熱不下,太陽就像瞬間拉近了幾萬丈,曬得所有人都頭暈眼花。
灼熱的日光讓馮九卿有些昏昏欲睡,實在使不上勁,上朝的時間也被提前了半個時辰,宮中秀女也換上了單衣薄紗,每日都圍着冰鑑打轉。
馮九卿穿着青色宮裝,外罩一件極薄的雲白對襟大袖,手中拿着美人扇坐在御花園中乘涼,看着滿院彷彿都被曬化了的花朵,忍不住嘆道:“才七月,天氣也未免太熱了,只怕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