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楊元慶視察井陘和馬邑戰場之時,謝思禮也奉命來到了豫章郡,入夜,一輛馬車停在了豫章宮前。
南樑相國岑文本陪着謝思禮從馬車裡走出來,打量了這座所謂的皇宮一眼,他不由搖了搖頭,這哪裡像什麼皇宮?
岑文本苦笑一聲道:“這確實不像皇宮,本來打算建一座南華宮,但沒有辦法,財力拮据,倉稟空虛,有心也無力啊!”
“你們財力會緊張嗎?”謝思禮瞥了他一眼,不解地問道。
岑文本嘆息一聲,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便走上前對侍衛道:“速稟報聖上,就說有隋使來見。”
侍衛不敢怠慢,飛奔向宮內奔去。
這座豫章宮正是樑帝蕭銑的皇宮,不過雖然叫皇宮,卻無皇宮的氣勢,倒像是一座王府,佔地不過百畝,沒有北方宮殿那種巍然絕頂的氣勢,亭臺樓閣、假山池魚,顯得格局很小。
事實上,豫章宮便是陳後主所修建的一座別宮,蕭銑自從兵敗荊襄後,實力大減,雖擊敗林士弘,獲得大片土地,但民心不附,官員逃亡,南方的名門世家對他躲之不及,使蕭銑佔領的大片土地名存實亡。
稅賦徵不上來,倉稟空虛,使蕭銑無力修建新的宮城,更無財力招募軍隊,他的軍隊至今只保住八萬軍隊,就算這八萬軍隊,他也快養不起了。
這段時間蕭銑生活得很頹廢,自從他和杜伏威聯手,擊敗了李密西擴後,蕭銑便完全喪失了上進之心,整日躲在豫章宮內,和十幾名心愛姬妾談風說月,過着一種醉生夢死的生活。
蕭銑確實沒有信心了,西面是強大的唐朝,而東方是咄咄逼人的李密。隋朝已經佔領了整個北方,更以一種強大的姿態,傲視天下羣雄。
以至於李孝恭舉十萬大軍攻打洛陽,荊襄並無一兵一卒。蕭銑也無視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已經完全喪失了爭奪天下的雄心,做一天樑帝就享樂一日。
在一條寂靜的走廊上,一個年輕女子端着一隻茶盅慢慢走着,顯得心事重重,她身材高挑而苗條,皮膚雪白如脂,鼻樑如玉般高挺。一雙丹鳳眼中如夢如煙,帶着一種淡淡的憂愁。
她叫蕭月仙,是蕭銑唯一的女兒,也是他唯一的孩子,蕭月仙今年只有二十歲,多年前曾被他父親許配給董景珍的兒子董麟、
但就在成親前一個月,董景珍因涉嫌謀反而被蕭銑所殺,全家誅絕。蕭月仙也成了望門寡,儘管蕭銑幾次想替她再說婆家,甚至包括來護兒的長孫來遜。但都被蕭月仙婉拒了。
倒不是蕭月仙對董麟有什麼感情,壓根就沒有見過面的人,談不上感情,而是父親的種種所作所爲,讓她感到心寒,讓她感到陣陣害怕,父親的失敗,根本就不是敗在唐軍之手,而是敗在他自己的寡恩絕情之上。
她知道父親遲早會對來家動手,讓她嫁給來家長孫。還不是一樣當寡婦,果然不出她所料,父親不久就和來護兒翻臉,來護兒最終離去。
蕭月仙快步走過長廊,走到一座宮殿前,隱隱地她聽見宮殿上瑤琴聲聲。輕歌曼舞,她心中嘆了口氣,父親這樣子,和當年的陳後主又有什麼區別?
蕭月仙走進了宮殿,宮殿不大,但佈置地金碧輝煌,牆上貼滿了金箔,地面用白玉砌成,又鋪着一條厚厚的地毯。
一隊舞女正輕盈而動,長袖翻飛,姿態妙曼,兩邊坐着十八名樂姬,彈奏着各種樂器,三名歌女低吟淺唱,整個宮殿內充滿了一種靡靡之音。
蕭月仙眉頭直皺,她走進大殿,輕輕咳嗽一聲,大殿內立刻安靜下來。
“你們都下去吧!”
蕭月仙聲音不大,卻自有一種威嚴,蕭銑妻子早逝,只留下一女,雖然後來他掌管南華會後不缺女人,但他再也生不出子女。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將她視爲珍寶,登基後,便封她爲寶月公主。
舞姬歌女們面面相覷,都一起向蕭銑望去,蕭銑半躺在白玉階的象牙龍榻裡,他左右各依偎着一名美若天仙般的少女,容貌長得極爲相似,事實上她們是一對孿生姐妹,一個叫霓裳,一個叫羽衣。
樂聲舞姿停下,蕭銑見女兒有點不高興,便擺擺手,“你們都退下吧!”
歌女舞姬們都紛紛退下,片刻,大殿裡只剩下霓裳羽衣姐妹和蕭氏父女,蕭月仙看了一眼兩女,這是他父親最寵愛的兩個姬妾,但蕭月仙很不喜歡她們,整天纏着父親尋歡作樂,卻從不勸父親思理國政,就是那種亡國之女。
“你們也退下吧!”蕭月仙冷冷對兩女道。
兩姐妹同時扭過頭去,小嘴微微一撇,不理睬她,蕭銑有點尷尬,只得哄兩女道:“你們先去沐浴吧!我等會兒來陪你們。”
兩女這才站起身,妖姿百態地走了,蕭月仙見她兩人腰都快扭斷了,不由恨恨地呸了一聲,低聲罵道:“妖女!”
“月仙——”
“蕭銑不高興地拉長了聲音,“不可如此無禮!”
“父親,你先把藥喝了吧!”
蕭月仙將茶盅放在桌上,她用手背碰了碰杯壁,秀美微蹙,“有點溫了,父親快喝吧!”
蕭銑在一個月前意外地吐血暈倒,御醫診斷他是肺有問題,其實蕭銑心知肚明,這是他少時就有的宿疾,這種病不能喝酒,但最近幾個月他有點花天酒地,所以宿疾重犯。
蕭銑端起茶盅慢慢喝藥,柔聲問女兒,“好像今天心情不太好,爲什麼?”
蕭月仙嘆了口氣,“只要父親振作起來,不再近酒色,我的心情就好了。”
“這個問題。。。。。”
蕭銑擺擺手,剛要繼續說,蕭月仙卻打斷他的話,“父親應該也得到了消息,隋朝在馬邑郡大敗突厥,天下人振奮,連南樑國人都在點燃爆竹慶賀,現在隋朝以聲勢震動天下,父親卻還在歌舞昇平,真不爲以後想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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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銑半晌不語,最後他長嘆一聲,“我今年已三十有七,死不足惜,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只要你有個好歸宿,我這個南樑江山給他楊元慶又何妨?”
“父親!”
蕭月仙眼睛紅了起來,她在父親面前跪下,“父親若有什麼三長兩短,留下女兒孤苦伶仃一人怎麼辦?我絕不讓父親有任何意外,一定要長命百歲。”
蕭銑鼻子一酸,他愛憐地撫摸着女兒的頭,這是他唯一的血脈,他怎麼能讓她孤苦一人,嘆息一聲,蕭銑道:“若你是個男兒,替爹爹指揮軍隊,征戰天下,那該多好?”
蕭月仙緊咬一下嘴脣道:“父親,女兒一樣能保護爹爹,女兒懇求爹爹送我去太原,我願嫁楊元慶,做他的滕妾,換取爹爹平安。”
蕭銑一下愣住了,他忽然反應過來,連連搖頭,“不行,你是南樑的寶月公主,怎能做人滕妾,我決不答應,我要把你風風光光嫁出去,做名門正妻,楊元慶那邊,實在不行,我就投降他,諒他不會傷害我。”
蕭月仙卻想了很久,她知道父親就算投降,也只會得一時安撫,最多一兩年後,就會暴斃,不會得善終,就算陳後主那樣的庸碌之君,最後也難逃一死,更何況父親這樣的梟雄之輩。
也只有犧牲自己,入宮服侍楊元慶,才能保住父親的性命,蕭月仙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
她態度異常堅決,“父親,這不是做楊元慶滕妾那麼簡單,女兒其實是入宮爲妃,以南樑公主的身份,或許有一點地位,這樣才保住爹爹,女兒已經決定,請父親成全!”
蕭銑望着女兒清澈明亮的眼睛,他感覺到了女兒心中的堅定意志,他長長嘆了口氣,“可是讓你嫁一個你不喜歡的人,你讓爹爹怎麼對你娘交代?”
“父親,楊元慶我小時候見過,女兒對他不討厭。”
“你見過!”
蕭銑眉頭一皺,“你何時見過他?
“父親忘了?”蕭月仙提醒父親“當年父親賣玉鐲給他,賣了一百金幣,女兒不就在旁邊嗎?”
蕭銑這纔想起來,當時女兒確實在一旁,他不由苦笑道:“當時你才六歲,你怎麼還記得他,怎麼知道討厭還是不討厭?”
蕭月仙垂下頭,半晌,她才低低聲道:“至少他沒有像李唐那樣投降突厥,而是率軍擊敗突厥南侵,保我華夏,在女兒的心中,他就是英雄。”
蕭銑望着女兒,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只得嘆了一口氣,“讓我再想一想。”
就在這時,一名侍衛奔至宮殿下稟報道:“啓稟陛下,岑相國陪着隋使來見。”
‘隋使!’
蕭銑吃了一驚,怎麼剛說到隋朝,隋使就來了,他看了看女兒道:“月仙,你先回避,爲父先見見隋使再說……歷史上,蕭月仙的命運也頗爲悲慘,蕭銑在長安被李淵所殺後,蕭月仙不甘受辱,便也懸樑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