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州的戰爭已經進入到第十二天,十二天內,突厥大軍一共發起了四次大規模的進攻,但四次進攻都慘遭失敗,突厥軍的死傷已經高達四萬人,而大利城的守軍死傷也超過六千人,戰爭逐漸進入白熱化。
曠野裡屍橫遍地,到處是殘肢斷臂,鮮血染紅了大利城外的土地,數以百架的巢車、雲梯坍塌在曠野中,它們就像戰死的勇士,絕望地看着大利城頭上依舊在飄揚着的大隋赤旗。
突厥軍的戰術也在不斷地變化着,天還沒有亮,大利城內外籠罩着濃濃的白霧,這是仲春季節常常會出現的天氣,和秋天的風沙一樣,都是豐州的特色,但霧不會長,天大亮後便會消散。
戰爭停止了一天,城上的八千守軍墊着羊皮,蓋着厚厚的毯子,蜷縮在牆邊沉睡着,這時,一陣劇烈的震動使士兵們紛紛從夢中醒來,城頭上的警鐘也敲響了,‘當!當!當!’刺耳的鐘聲使所有的士兵都醒了過來,在城下休息的民團士兵也迅速衝上城頭,進入到各自的戰備位置。
牛乳般的大霧瀰漫在城牆內外,數十步外便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聽見轟隆隆的聲音在響動,士兵們議論紛紛,但每個人心中都充滿了疑惑和警惕。
如果是敵軍攻城,爲何沒有進攻的鼓聲?他們和突厥人交戰無數次,沒有鼓聲的進攻從來沒有發生過。
在大霧中指揮塔上的旗幟失去了作用,只能靠傳令,守城主將騎馬楊思恩騎馬飛奔而至。他大聲喊道:“這是敵軍偷襲,投石機發射!”
在命令聲中。一架架投石機開始吱嘎嘎絞動了,長長的臂杆猛地彈起,將一塊塊巨石飛射出去,射進了茫茫的霧氣中,瞬間,慘叫聲從霧氣中傳來,真是有敵軍來了。隋軍士兵紛紛振奮起精神,拉弓放箭,一片片箭雨向城外射去,幾乎在同一時候,鋪天蓋地的箭矢從大霧中飛出,數十隋軍士兵措不及防。慘叫着被射倒。
在一陣呼嘯聲中。數百塊巨石也從城下飛射而來,‘轟!’地砸在城頭上,一塊巨石擊碎了城垛,將十幾名隋軍砸飛出去,另一塊巨石擊中了一座投石機,投石機轟然散架,巨大木頭向隋軍頭頂上砸來。慘叫聲不斷響起。
瀰漫的大霧使戰局發生了逆轉,一直處於不利狀態下的攻城方開始佔據上風,突厥軍沒有擊鼓吹號,而是無聲無息地發動了偷襲戰。兩百輛投石機投入了戰場,突厥軍的投石機要比隋軍小,屬於人力拉拽式發射,一架投石機需要上百人拉拽,射程可達兩百五十步。在大霧的掩護下,它們已經抵達了兩百步外。向大利城發動了猛烈的攻擊。
經過十幾天的鏖戰,突厥軍也漸漸發現了隋軍的一些防禦漏洞。隋軍的投石機射距大多在四百步左右,最短也是三百步,而石砲的距離最長不超過百步,那麼在百步和三百步之間,就出現了一個空檔,百步外還可以用弩箭來彌補,但在兩百步到三百步之間是隋軍打擊力量最薄弱的環節。
在這個防禦環節隋軍是使用牀弩,但牀弩的破壞能力畢竟不能和投石機相比,而且突厥軍使用了鬥蒙防禦,所謂鬥蒙實際上就是一種大型皮盾,外型像鬥而得名,一隻鬥蒙高一丈兩尺,寬達兩丈,用巨木做支架,上面覆蓋數十層熟牛皮,除了千斤巨石的衝擊力能砸毀支架外,而牀弩和石砲都無法洞穿它,這是十幾名逃到突厥的馬邑郡工匠的發明,對防禦隋軍的弩箭非常實用。
在大霧和鬥蒙的保護下,隋軍的牀弩失去了威力,而突厥軍的兩百架投石機開始發威,一塊塊巨石沉重地砸在城牆上,使城磚破碎,牆面凹陷,守城隋軍和民團士兵在巨石的衝擊出現了大量死傷,城頭不斷有隋軍的投石機被擊中摧毀。
楊元慶已經出現在城頭上觀戰,他目光嚴峻,眼中有了憂慮之色,這是進攻十幾天,突厥軍第一次動用了投石機攻城,而且利用大霧爲掩護,不再使用人海戰術,突厥軍這種微妙的戰術變化使楊元慶感到了一種無形壓力,他很清楚,這種大霧天氣至少還會持續半個月,這會使守城遭遇極大的困難。
楊元慶並不是擔心大利城,他是擔心其他幾座城池,其他幾座城池的防禦能力都不如大利城,他們能否支持得住?
突厥人向來是攻城能力薄弱,但這次突厥軍所表現出的強大攻城能力出乎楊元慶的意料,也完全顛覆了他的觀念,在大業五年以前,突厥人攻城武器都十分粗陋,從當年薛延陀的攻城武器便可見一斑,但只有短短數年,突厥人制造能力便突飛猛進,這隻能說明逃亡隋民給突厥人帶來了巨大變化,這也是每次中原大亂都會給遊牧民族機會的主要原因,不僅僅是中原防禦能力降低,同時也使各種先進的技術傳入草原,使草原人的力量變得強大。
楊元慶微微嘆了口氣,中原人所信奉的防禦國策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匈奴走了,來的鮮卑和柔然人,鮮卑人南下又來了突厥人,突厥去了,將來還有回紇人、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滿人,草原的霸主總是層出不窮,防禦國策永遠只會處於被動之中。
這時,一塊巨石擊中了東段城牆的一個凹陷處,沉重的撞擊使城牆再也堅持不住,轟然崩塌,露出了一段寬十餘丈,高一丈的坍塌面,守衛在此處的數十名隋軍和三架牀弩慘叫着摔下城,從城內傾瀉出的大量泥土瞬間將他們掩埋。
與此同時,城頭上的隋軍大喊起來,大霧中出現了十座黑黝黝的龐然大物,突厥軍的攻城槌出現了,這些高達兩丈、長四丈的巨獸正緩緩向城牆開來。
攻城槌是用陰山內的千年巨木製成,槌頭裝上鑄鐵,用鐵鏈安掛在巨大的支架上,上面裝有頂棚以防禦弓箭,下面有六個巨大的木輪,一般由百餘頭牛拉拽,在進入弓箭射程後,便改由千餘人推動。
這種攻城槌一般是用於撞擊城門,但大利城有高高的吊橋,城門後也用巨石封死,攻城沒有意義,突厥軍便改用撞擊城牆,使城牆坍塌,便於後面的突厥大軍衝上城頭。
密集的巨石撞擊使城磚已變得鬆垮,如果再用攻城槌撞擊,城牆必然坍塌。
楊元慶目光嚴峻的注視着這十座巨大的攻城槌,他早安排下防禦之策,就等待着那一刻的機會出現。
護城內已經乾涸,突厥人在上面鋪上了厚實的寬木板,使身軀龐大的攻城槌能夠順利通過護城河,城頭上箭如雨下,千餘突厥士兵用巨盾掩護,推動攻城槌繼續前進,終於頂住了城牆,但護城河到城牆的寬度只有一丈五尺,這便使得攻城槌龐大的身軀橫跨在護城河上。
楊思恩目光緊緊地盯着這十輛龐然大物,當它們都先後跨上護城河之時,他下達了命令,“點火!”
數百支火把扔進了乾涸的護城河內,頃刻間,護城河大火熊熊燃燒起來,火勢洶涌,火焰升騰,鋪架在護城河上木板先後被燒斷,四五輛攻城槌陷入護城河中,頭朝上,豎陷在溝渠中,槌體脫落,滾落一旁,一座座攻城槌迅速被大火吞沒了。
一萬餘突厥士兵死傷無數,在大火中嚎叫掙扎,最終被火魔吞噬,剩下數千人調頭便跑,卻忘記了防禦,被隋軍箭矢射倒了大片。
在騰空的火焰中,霧氣漸漸消散,突厥人的兩百架投石機也趕在大霧消散前退出了戰場。
陽光驅散了霧氣,火勢慢慢消褪,突厥士兵燒焦的屍體和十座攻城槌的殘骸陷在護城河中,嫋嫋冒着青煙,散發出刺鼻的臭味。
空曠原野再次出現在隋軍面前,突厥軍已退回大營,始畢可汗咄吉騎馬立在大營前,遠遠地凝視大利城,儘管八天內他已損失了四萬餘人,攻城槌進攻也遭遇失利,但清晨出現的濃霧使他找到了進攻大利城的時機,他心中又開始在醞釀着下一次大規模的進攻。
就在這時,一名騎兵疾速奔來,翻身下馬上前稟報道:“啓稟可汗!三王子已經攻下了永豐城。”
咄吉大喜,攻破永豐城,意味着他的豐州之戰打開了缺口,他當即令道:“命咄苾大軍繼續南下,務必攻克河口城!”
咄吉心中又燃起了信心,只要攻下河口城,就打開了南下的通道,他便可以率軍去攻打靈武郡,楊元慶守大利城就沒有任何意義,他必然會棄城南下。
豐州的地形並不像草原那樣一望無際的平坦,尤其是南部,幾乎都是低緩的丘陵和大片森林,當然對於突厥騎兵來說沒有半點問題,但對於大量的帳篷、羊皮筏、攻城器等輜重車輛卻無法翻越,只能走豐州境內平坦的馳道。
大利城是南北馳道的起點,而永豐城便是扼守在北馳道上的一座重鎮,九原城是扼守在南馳道上的大城,最後南北馳道的匯接點便是河口城,奪下河口城便可以直接渡南黃河,再向南便是一馬平川,直接殺向靈武郡。
相對於九原城的堅固高大,永豐城就好攻得多,所以突厥軍選擇了走北馳道,進攻永豐城,現在永豐城被攻下,就只剩下一座河口城。
咄吉望着堅固的大利城,他心中開始猶豫起來,楊元慶知不知道永豐城已經失守?
這時,他的目光落在了一隻從南方飛來蒼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