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養心殿外,韓芙帶着宮女打扮的宋相宜走進,宋相宜手中端着一碗燕窩。內侍總管馬中很是意外, 忙迎了上來:“參見貴妃娘娘。”
“馬總管不用多禮, ”韓芙一笑, “皇上在裡面嗎?”
“嗯……”馬中眼神有些躲閃, “皇上這幾日心情不大好, 所以……”
韓芙看出了他欲言又止,便解圍打斷道:“本宮來送些補品,就不進去了, 也不用通報。”
馬中神色訝然,心道這位貴妃娘娘怎麼突然開竅, 不同皇上冷戰了?失神了一瞬間, 忙道:“老奴這就幫娘娘送進去。”說着伸手去接宋相宜手中的托盤。
韓芙道:“不用勞煩總管, 其實本宮有些宮裡的事情想要請教一下總管。”說着便神色自然地示意低着頭的宋相宜自己將補品送進去。馬中連稱“不敢”,沒怎麼注意宋相宜。
宋相宜心跳如鼓, 輕手輕腳地走進殿中,發現裡面悄無聲息,一個人都沒有,躊躇片刻,放下手中托盤, 便朝內室走去。
內室瀰漫着一股濃郁的酒香, 光線略顯昏暗, 宋相宜小心張望了一下, 室內的三盞宮燈只亮了一盞。趙靈昭正一動不動地坐在一個矮几後, 一手支着頭,一手垂落在一個酒壺之上, 雙眼緊閉,眉頭緊鎖,隨性的姿態下盡是頹然。
“參見陛下……”宋相宜緊張地攥了攥衣角,忐忑跪下,突然發現自己說不出口“萬歲”,她定定地望着這個俊雅得曾經讓她驚爲天人的男子,實難把他同閻羅一般執掌生殺大權的帝王聯繫在一起。
趙靈昭醉眼迷離地掃了一眼宋相宜,有一瞬見的愣忡,旋即又扔開手中的酒壺,掙扎着起身,晃悠悠地站到宋相宜面前,宋相宜見他醉醺醺的模樣,剛想伸手去扶一下,不料趙靈昭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頜:“你怎麼來了?”
“我……”宋相宜一愣,顧不上羞怯,心中一陣奇怪,長久以來,一直都是她一廂情願地暗戀,趙靈昭應該不認識她纔對,囁喏了半天,不知如何回話。
“你不是逃走了麼?”趙靈昭另一隻手扣在她纖腰上,“不是把我當做這天下最可憐可恨之人,恨不能誅而後快麼?”
宋相宜心中一陣酸澀,立即明白趙靈昭醉酒之中錯認了她,不過還沒來得及黯然神傷,趙靈昭便拽着她的手,一把將她甩到榻上,欺身壓了上去:“這天下都是我的,你又能逃到哪裡去!”
宋相宜被摔到榻上,渾身吃痛,又見自己日夜思慕之人近在咫尺,不由心神大亂,但好在只是一瞬,她時刻提醒自己今日是爲父兄而來,一時清醒過來,忙道:“皇上,我不是……話沒出口,趙靈昭已經強橫地吻上了她的嘴。
養心殿外,韓芙拉着內侍總管馬中聊了一些太后與太妃的喜好,馬中自是知無不言。過了一會兒,韓芙見殿內沒什麼動靜,一笑,道:“馬總管,你還是去裡面照看皇上吧。”
馬中心中一動,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那個送補品進去的宮女怎地還沒出來?馬中狐疑地看了一眼韓芙,一邊向養心殿退去,一邊行禮道:“老奴失陪。”
馬中步履匆匆地跨進殿門,剛向裡走出兩步便聽到了些不尋常的動靜,心中一驚,又神色慌張地退了出來,再也不敢進去。
馬中看了看還站在不遠處的韓芙,不解她所圖爲何,只當這是韓芙的刻意安排,走到近前低眉一笑,道:“貴妃娘娘,那名女子今夜不會出來了,您看……您是回去歇着還是?”
韓芙神色複雜地朝養心殿望了一眼,心中暗歎,轉身離去。
第二日一早,陽光透過窗子,將養心殿的內室照得一片大亮,趙靈昭揉了揉額角,睜開眼,頓時意識到早朝時辰已過,馬中沒有來叫他,不由心中一陣懊悔,昨日不該飲酒放縱。想起殿內的宮人昨夜都被趕了出去,趙靈昭一動,便要自己起身,這才發現身邊竟還躺着一人,是名女子。那女子已然驚醒,猛地坐起,狼狽地扯着被子,滿面通紅,眼見着就要哭出來了。
趙靈昭隱約記起了昨夜的荒唐,又是一陣懊悔,再一打量這女子,見她肌膚勝雪,吹彈可破,雖低垂着腦袋,還是可以看出五官精緻,眉眼間的嬌羞竟惹得他心中一動。趙靈昭凝神想了想,卻想不起自己身邊何時有過這麼一個宮女,頓時便多了幾分戒心。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趙靈昭開口問道,語氣有些淡漠。
宋相宜慌亂得不敢擡頭,恨不得用被子將自己兜頭蓋住,不過一想到自己進宮的初衷,便用力咬破了嘴脣,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我……民女宋相宜,御史大夫宋良錚是我父親。”
“哼,”趙靈昭一聽宋良錚的名字,臉色陡然黑了下來,“你這是做什麼?想拿自己的身體同朕談條件麼?”趙靈昭嫌惡地看了她一眼,一邊穿衣一邊道:“你還不夠資格!”
“不是,不是……”宋相宜淚水奪眶而出,猛然間如受萬箭穿心之痛,連解釋都好似用不上力氣。她知道昨晚趙靈昭把自己當成了別人,但從起初的抗拒到最後的意亂情迷,她從未有過拿自己做交易的想法,哭着跪在了榻上:“陛下,相宜喜歡陛下,很久以前就喜歡了,你可以罵我不知廉恥,但這絕對不是我爹爹的意思,你可以不要我,但是千萬千萬不要誤會我爹爹。”宋相宜一邊哭着一邊在榻上磕頭,感覺自己快要暈厥過去了,不禁狠狠握拳,指甲穿透掌心,鮮紅的血順着瑩白的手臂流淌,分外刺眼。
趙靈昭神態依舊冷漠,眼中沒有半點溫度,宋相宜渾身冰冷,心中一片悲涼,她知道,自己這一生怕是要毀在這一夜了,既然如此,就更要咬牙堅強,既然都已經丟了宋家的臉,也就破釜沉舟地豁出去了。
“皇上,”宋相宜擦乾淚水,迅速穿好衣衫,爬下牀榻,跪在徑自穿衣的趙靈昭面前,冷靜道:“世人皆知我爹爹耿介忠廉,從不做逾規越矩之事,您這樣扣押着他,朝野上下議論紛紛,最終損失的,還是皇家顏面與陛下的聲望。”
“你在威脅我?”
“相宜不敢,”宋相宜埋首在地,繼續道:“陛下若真想要我爹爹性命,爹爹萬萬活不到今日,只是您貴爲天子,何必同我爹爹慪氣,那樣只會讓世人誤會陛下沒有容人之量。”
“他自己不知進退,難不成還要朕去哄他!” 趙靈昭一想起宋良錚那個脾氣就難以淡定。
“爹爹一生嚴於律己,性情剛直,何曾受過這等牢獄之辱?若爹爹在獄中做出什麼過激行爲,傷了自己……那……”宋相宜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一眼趙靈昭,聲音漸漸變得如蚊子一般細小,“陛下您就……就不能先退一步麼?
趙靈昭沉聲道:“你在教朕做事?”
“相宜不敢,只是,我爹爹到底犯了什麼錯呢,他不是聖人,他不過是個有血有肉、有脾氣有情感的普通人啊,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更何況此時此刻,您還能再失人心嗎?”
趙靈昭陰沉着一張臉,盯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宋相宜,一聲冷笑,向着殿外喚道:“馬中!”
馬中立即屁滾尿流地跑了進來,趙靈昭道:“送這位宋小姐出宮。”
“皇上……”宋相宜心中一陣委屈,再次哭了出來,趙靈昭卻視若無睹,拂袖離去。
馬中看着宋相宜,不由驚呆在了原地,宋小姐?該不會是御史大夫宋良錚的女兒吧?他要是知道自己女兒在宮中過了一夜又被送了出去,還不得鬧翻了天?馬中想着就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深呼吸了兩下才笑着對宋相宜道:“宋小姐,老奴送您出去。”
宋相宜無聲苦笑,自覺總算爲自己心中那份可笑的執念做了個了結,站起身,死心絕望地出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