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水園,還沒進月亮門,素琴就迎出來悄聲告訴姑娘:“二少奶奶又來了。姑娘您看,是進去呢,還是先去別處轉轉,我們就說姑娘去哪裡串門子了?”
俞宛秋搖着頭笑了笑說:“算了,躲不是辦法,弄到有家不能回,說明這事非解決不可了。”
素琴擔心地看着自家姑娘欲言又止,俞宛秋拉住她的手說:“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既然還要在這裡住下去,就不會得罪這位奶奶。”
在廳裡喝茶的文佩柔見到俞宛秋,立刻站了起來,神色複雜,笑中帶怨地說:“答應了去我那兒的,害我眼都望穿了也沒盼到姑娘的芳駕。山不就我,我只好來就山了。”
“姨姨,你怎麼不去看峻兒啊?”一團小小的身影朝她直撲過來,俞宛秋只得蹲下去抱住,哄了好一會兒,才向素琴打了個眼色。素琴會意地走過來說:“小少爺,我們去外面看燕子回來了沒有,好不好?”
“那叫燕子歸巢。”峻兒不滿素琴的用詞,小學究似地糾正道。
“是是是,還是小少爺懂得多。”
一行人嚷嚷着去了外面,俞宛秋則把文佩柔帶進了自己的臥室,連蘭姨都沒讓跟着。
文佩柔眼底閃過一絲瞭然,更有一絲慌亂,俞宛秋看了只有暗歎。要說起來,文佩柔也是個可憐人,實在沒辦法了纔出此下策,有哪個女人會心甘情願地替自家相公拉皮條呢?
可她實在討厭這種被人當棋子的感覺,連帶對文佩柔的同情也大打折扣。
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俞宛秋便開口道:“二少奶奶看得起我,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邀,原不應推辭的。可我到底是姑娘家,該以貞靜爲主,沒事還是少出門爲妙,這府裡有些人的嘴很不饒人的,二少奶奶想必也深有體會吧。”
文佩柔臉色一變,抓住她的手臂問:“是不是有人在姑娘耳邊說了什麼?”
“那倒沒有”,俞宛秋不着痕跡地抽出自己的手,給兩人的薄荷茶裡分別加上了一小勺蜂蜜,輕輕扯了扯脣角說:“真等到有人說什麼了,不就遲了?”
文佩柔不知爲什麼突然激動起來,雞爪一樣嶙峋的手指神經質地揉捏着自己的手帕說:“姑娘別瞞我了,姑娘去我那兒的當天,那姓何的賤人就找到三少奶奶嘀咕了許久,然後三少奶奶就匆匆過這邊來了,是不是三少奶奶跟姑娘說了什麼?”
俞宛秋簡直無語了,這是審案還是咋的?沈府的人,怎麼從老到少,個個都覺得自己有主宰別人生活的權力。文佩柔理直氣壯地說出她打聽到的這些小道消息,並以此爲據質問自己,難道只因爲她俞宛秋無依無靠寄居在此,就淪爲了沈家人的附庸,連自己的秘密都不配擁有嗎?
此時,唯有“好笑”二字纔可以形容她內心的感受。
但無論如何,不能把林蘭馨扯進去,林蘭馨會來示警,完全是出於對自己的善意,要是因爲自己的緣故鬧得人家妯娌不和,對不起林蘭馨不說,首先二太太就不會放過自己。那兩個可都是她的媳婦,搞不好她會以爲是俞宛秋故意從中挑撥,好讓她的人窩裡鬥。
故而,她裝着十分疑惑地問:“奶奶的話我竟聽不明白,我去奶奶那裡做客,跟何姨娘有什麼關係?又跟三少奶奶有什麼關係?那天我們並沒有說三少奶奶什麼吧。”
文佩柔馬上表示:“當然沒有。”
“那何姨娘找三少奶奶嘀咕什麼呢?”
文佩柔語塞了,有些暗示性很強的話,如果對方立意裝傻,她也不好捅破那層窗戶紙。但她還是不肯放開這個話題,繼續表白道:“我就是怕姑娘聽了別人的話,以爲我有什麼壞心眼,存心陷害姑娘。我可以對着老天爺發誓,我要是這樣的人,就叫我不得好死!”
俞宛秋只能勸着:“奶奶這又是何苦?越是身子不好,越不能動不動就起咒。”
文佩柔長嘆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數,熬一年是一年,想看到峻兒長大是不可能了。但只要我還在的一天,就決不會讓姑娘受委屈,姑娘如果不放心,去我那兒時儘可以帶着人寸步不離地跟着。我只想讓姑娘偶爾去一次兩次,讓那人把心收回來,別左一個右一個放到屋裡,甚至另謀親事。”
俞宛秋大驚:“這是從何說起?”原配還好好的就另謀親事?看來沈淵的放恣無良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文佩柔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眼眶泛紅,低聲抽噎着說:“我這都是掏心窩子的話,姑娘且先聽着,日後自會見分曉的。峻兒每次過來,回去後都對姨姨念念不忘,小孩子最是做不得假的,誰真對他好,誰假模假式,他心裡清楚得很。”絮絮叨叨,越往下說越露骨,聽得俞宛秋都不知如何搭腔了。
好在茗香機靈,很快就從廚房拿了飯菜回來,然後在客廳裡嚷着:“今兒的菜可真不錯,八寶雞絲燴,香辣粉蒸肉,還有紅油涼拌皮蛋,再加一碟翠生生的清炒筍尖,姑娘,你和二少奶奶快出來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文佩柔只得站起來說:“我和峻兒還是回去吃吧。那孩子吃東西挑得很,不是他喜歡吃的沾都不沾,我走之前已經跟廚房點了菜,這會兒也該好了。”
俞宛秋忍不住腹誹:難怪峻兒五歲長得像三歲的,本來就是早產兒,你還這樣慣,挑食的小孩少有長得好的。
好不容易把那對母子打發出門,蘭姨回頭就問:“姑娘都跟她把話說清楚啦?”
俞宛秋坐在餐桌前扶着頭說:“沒有,她一直自說自話,油鹽不進,真傷腦筋!”
把文佩柔的說辭簡短地複述了一遍,幾個丫頭都被氣到了,一起罵道:“她把姑娘當什麼了,由得她搓弄不成。”
只有蘭姨顯得鎮定一點,把筷子塞到姑娘手上說:“你快吃飯吧,沒什麼的,哪怕她說得天花亂墜,你只不去她那裡,她又能拿你如何?”
俞宛秋虛握着筷子沉吟道:“現在的問題是,她到這裡來多了,照樣能給人一種錯覺。”
知墨露出了恍然的神情:“別人會以爲你跟她很要好?”
“不只如此,沒見她每次都帶兒子來嗎?別人會以爲,我很疼她兒子,她兒子也依戀我。她只要把這話散播出去,再結合她的病情,自會讓人發生許多聯想,這府裡的人從來不缺乏想象力的。”
“天那,這女人真陰險。”茗香掩住嘴驚呼。
對於文佩柔這樣的女人,俞宛秋都不知該罵還是該贊。別人說她陰險,可她根本不認爲自己陰險,她都是爲別人好,她爲俞宛秋好,爲她相公好,爲她兒子好。她考慮到了方方面面,唯獨沒考慮自己,她帶病奔波,苦心孤詣;她忍辱負重,忍淚成全,她是最偉大的母親,最賢良的妻子。即使將來某天死了,她臨死前的種種安排也會成爲經久不衰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