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孝帝景泰元年,皇長子週歲,據說這位皇子在抓週時直接撲抱住傳國玉璽不撒手,還用剛長出的小嫩牙猛啃明黃包裹,一副誓將玉璽直接握在手中的樣子,喜得樑孝帝當場擬旨,冊立皇長子爲太子。
俞宛秋正感嘆沈涵淨“苦盡甘來”,以及威遠候府的崛起在望,沒幾天又傳來一個消息:皇長子生母沈氏於去冬染上風寒,纏綿病榻數月後,竟不治而逝。
立子殺母,劉野豬玩過的陰損招數?
俞宛秋實在想不出樑孝帝有何理由要這麼做,沈家數代之前的確是以軍功起家,可自受封建府以來,早就舍了軍權,棄武從文,凡族中子弟出仕爲官的,若非襲爵,便是科舉進身。一不沾軍權,二無攬政之能臣,這樣一個被排擠在權力核心之外的外戚家族,對皇權根本不構成威懾,爲何還要來這手“釜底抽薪”?沈涵淨好歹是他的女人,又爲他誕下了唯一了皇子,說死就死了,她可不信沈涵淨的身體有那麼不濟,得個風寒就能死人。
趙佑熙午後巡視回來,見小妻子皺着眉頭呆呆地坐在窗前犯嘀咕,走過去把她拉到熏籠旁坐下,握住她的手,想開解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因爲他對沈家人實在沒什麼好印象,縱然以往兩府來往密切,沈涵淨和自己還扯得上親戚關係,可想到沈家對俞宛秋一慣的態度,尤其是沈鶴父子後來做的那些缺德事,沈家幾個小輩到江南後的鬼祟舉止,都讓他對沈家人越發厭惡。想了想,甕聲勸道:“她費盡心機生下皇長子時,就該想到這個結果。”
“爲什麼?”對宮廷的黑暗,俞宛秋自認不是無知小白兔,可還是不明白沈涵淨爲何一定要死。
趙佑熙的語聲中帶着淡淡的嘲諷:“你那表姐是什麼樣的人,你既跟她做過同窗,還能不瞭解?你覺得她真的甘心把自己辛苦生下的兒子交給皇后嗎?”
俞宛秋恍然而驚:“你的意思,沈涵淨的死,不是樑帝,而是樑後所爲?”
趙佑熙點點頭:“多半是,沈涵淨不是甘於人下之人,留着她,將來皇子登基,樑後不過是養母,壓不壓得住這位野心勃勃的生母是個問題。更何況,沈家也算名門世族,還有沈鵬、沈鵠、沈湛,這幾位都是有點能耐的人物,一旦給予機會,照樣能把持朝政。各方面通盤考慮下來,皇子生母還是早點死了的好,趁着孩子小,對生母毫無記憶,養大了也不會有後遺症。”
“那,樑孝帝就睜隻眼閉隻眼。”
趙佑熙嗤笑一聲道:“他光應付我們就夠手忙腳亂、焦頭爛額了,哪有功夫管後宮女人之間的那些爛事,你表姐又不是什麼得寵的嬪妃,聽說早就被降爲才人了。才生下皇子就被貶,樑孝帝本就沒打算讓她母以子貴,樑後能得手,焉知不是得到了他的默許?”
俞宛秋半晌沒言語,乍聞一個不過雙十年華的昔日同窗落得如此下場,心裡只覺得悽慘。沈鶴夫妻固然可恨,如今一雙兒女都沒了,白髮人送黑髮人,想想也是可憐。
她轉頭看着自己的夫婿,試探着懇求:“等你攻下上京,可不可以放過沈府的人?”
趙佑熙笑着迴應:“當然,畢竟你是在那裡長大的。”
沈府當年“撫孤”之舉人人皆知,說沈府是他妻子的“孃家”都不爲過,沈家老太君慣會做表面文章,對俞宛秋一口一個“丫頭”,叫得比自家嫡親的孫女兒還要親熱,若有女客留飯,必定叫俞宛秋出席。外人只看到了這些,至於背地裡侵佔小孤女家財,散佈謠言污衊打壓之事,誰又知道?說出去也沒什麼證據。
基於以上種種,有朝一日他領兵攻進了上京,不僅不能打擊沈府之人以泄憤,還要儘可能禮遇,讓天下人都知道,他們夫妻倆有多念“舊情”,有多懂得“感恩”。表面功夫,沈家人會做,他照樣會。
提到沈涵淨的兒子,俞宛秋就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兩個孩子差不多大,如今一個是樑國太子,一個是趙國皇長孫,生下來就是敵對立場。當年和沈涵淨同在靜齋就學時,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今天這番局面,眼中不覺有了惆悵之色,輕聲謂嘆:“都幾個月沒見到堯兒了,那麼小的孩子,只怕都不認識我們了吧。”
趙佑熙察言觀色地問:“你想把他接來嗎?”
“我……”她當然想!這幾個月,都快思子成狂了,可在軍營中經歷了幾次危機後,她對自己當初的想法有了猶疑。
以前她總想着,一家三口無論如何也要守在一起,生生死死都在一起,即使真的遭遇不測,也好過天各一方,生離死別。
真等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才發現,自己怎麼樣倒在其次,孩子的安危纔是最重要的。他們夫妻,也算看過了世間繁華,愛過,並且修成了正果,還生兒育女。可堯兒呢,他的人生纔剛剛開始,什麼都沒經歷,她有什麼權力拉着這麼小的孩子跟他們一起在戰場上奔波?雖說跟着祖父,不能在父母身邊長大是一種遺憾,起碼比在戰場上安全。聽說皇帝公爹親自照顧,他們也不用擔心孩子會被別有用心的人抱去撫養,將來被當成謀取什麼的工具。能夠這樣,是在目前情勢下,已經是所能有的最好安排了。
人活在世上,無時無刻不在面臨取捨,她選擇追隨擔任軍中主帥的丈夫,而不是留在後方,留在宮中照顧孩子,就得忍受跟孩子的分離。
此時的趙國皇宮,啓泰殿的皇帝內寢,趙延昌正喜極而泣,因爲才十一個月大的皇長孫模模糊糊地喊出了第一聲稱呼:爺爺!
張懷安在旁邊左手搖着撥浪鼓,右手揮着小木劍誘導:“是皇爺爺,小郡王乖,再叫一聲,皇爺爺。”
他自以爲是糾錯,卻得到了皇帝老子的白眼:“叫爺爺多親啊!什麼皇爺爺,還是我的堯兒寶貝最貼心,你給我一邊去。”
他親手帶大的孫子,果然跟他最親,爹媽都靠邊站了,聽聽,堯兒寶貝最先喊的是爺爺對不?
趙延昌越想越美,嘴巴快咧到耳根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