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北門外又是另一番景象。百姓扶老攜幼往外跑,趙國士兵受命維持秩序,站在山道兩邊防止有人摔滑,遇到年紀大的會上去攙扶;遇到孩子多的還會幫着抱一段。
趙軍如此友善,本來有些失控的局面漸漸平息下來,人羣不再爭先恐後、橫衝直撞,而是井然有序地向山外遷徙。不熟悉內情的人,還以爲這是一次由趙軍主導的戰略轉移。
趙佑熙和牟翊站在蘭若古寺的山牆外,從這裡可以俯瞰衢州城全境,也可以看清山兩邊的情況:此次撤出衢州城的百姓究竟有多少,有沒有大隊人馬從山那邊摸過來,都可以一目瞭然。
自衢州封城以來,除開始幾天有人鬧事,後來都比較安靜。但今天上午,幾位里長糾合了上百人跟南門外的守兵發生了衝突,而且人越集越多,情緒越來越激動,漸漸有點發生暴動的先兆。牟翊見事態嚴重,這纔不得已找太子商量。
其實在此前的議事會上,大夥兒都覺得,長期封城不是辦法。要是一個月不晴,難道能封上一個月?別說百姓不幹,他們的給養也需要補充。
既然本就有這個意思,當牟翊上來請示是否開城門時,趙佑熙很快就答應了。
南門外幾十萬大軍虎視眈眈,自然不可能開門揖盜,外面只有彎彎山路的北門便成了首選。
鬧着要出城的人聽說只能開北門,又差點鬧起來,滿面虯髯的陸滿倉把長長的大刀往牆縫裡一插,粗大的嗓門像打雷一樣,震得人耳孔發麻:“奶奶的,明知道樑軍在南門外安營紮寨,還要開南門,好裡應外合啊,當老子是傻的不成?要不就開北門,要不就拉倒!老子數三聲,同意開北門地站這邊,同意不開門地站那邊。”
人們面面相覷,這樣叫他們怎麼選?
陸滿倉又要開罵,牟翊朝他弟弟使了個眼色,陸滿屯手一招:“要出城的跟我來。”
人羣一開始不肯動,陸滿倉把大刀提起來說:“都不想出城就給老子滾回去!老2,北門也別給他們開,哪裡是想出去,分明就是想鬧事。”
陸滿屯再招手,人羣立刻跟去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回家收拾行李。再三分之一觀望了一會兒,見大鬍子將軍已是滿臉殺氣,不敢纓其鋒,心不甘情不願地散了。
看着最後走的幾個人,牟翊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北門大開,等於給敵軍打開了一個缺口。雖然據探子回報的消息,樑軍主力在南門外幾裡處,跟他們原來的紮營地相隔很近,但不排除陳致遠又像上次那樣,暗地裡派出一批人偷襲。
當南門遭到猛烈進攻時,雖然距離遙遠,聲音聽不真切,他們還是知道山下出大事了。兩人全速下山,一路聽取各方面傳來的消息,一邊思考對策。
最初的驚疑過後,牟翊很快有了主意:“殿下,我們不如將計就計。”
趙佑熙緩下步伐,回頭問:“你讓人開城門時,是不是就想到那邊有後續動作?”
牟翊很肯定地說:“是,您看那些百姓驚慌失措的樣子,就像城中發了瘟疫一樣。片刻都待不得。雖然時間緊,沒查明具體原因,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有人故意散佈謠言,讓無知百姓發生恐慌,讓城中發生混亂,讓我們分身乏術,他們再趁勢發起進攻。”
趙佑熙也點點頭:“他們沒想到,我們封了近半個月,這回卻輕易就開了城門,把居民從北門疏散出去了。陳致遠希望我們繼續封城,激得居民造反,甚至配合他們打開南門。”
牟翊道:“應該是這樣,如果我們不開北門,這些人就會一直擠在南門,我們就算有幾道關卡,一旦他們不要命起來,照樣擋不住,到底是平民,又不能隨便殺掉。”
這時他們已到了山下,很清楚地聽到了爆炸聲,趙佑熙不覺頓住腳步:“這是什麼聲音?”
牟翊也變臉了,神色凝重地說:“難道是黑火藥?”他曾嘗試過製作一些帶火藥的暗器,一直沒成功,所以這種爆炸聲他並非第一次聽到。
眼見太子現身,守在門邊的周長齡忙領着一羣手下見禮。
太子妃有命,讓他們想辦法拖住太子,別讓他去南門,可他們怎麼敢?在周長齡看來。太子既是軍中主帥,出了這麼大的事,本就該前去處理。太子妃心疼太子,生怕太子涉險,這種心情他能理解。可打仗本就是男人的事,領兵出征的人,隨時隨地都有危險,哪裡避得掉。
趙佑熙看見周長齡,馬上想到:“太子妃在這裡嗎?”
“沒有,太子妃讓我們來保護殿下,她自己去了南門。”周長齡眼睛看着地面,根本不敢擡頭。
“她去了南門?”聯想到可怕的爆炸聲,趙佑熙心急如焚,也顧不得責問周長齡,奮力提氣,運氣輕功朝南門飛奔而去。
等他趕到,太子妃已經離開,在場的所有人都向他保證,太子妃毫髮無傷,趙佑熙狂跳不已的心纔算安定了一些。
此時樑軍已經停止拋出火蒺藜,正如俞宛秋料,對方的新式武器數量有限,只能達到震懾趙軍的目的。真想拿那個來消滅趙軍是遠遠不夠的。所以他們只是拋過來一些把城上的弓箭手炸跑了,然後就抓緊時間撞門。
聽到沉重的撞擊聲,巨大的銅門震動不已,趙佑熙皺緊眉峰問:“軍師你看,就這樣任他們撞,多久能撞開?”
牟翊說:“恐怕要不了多久。”再厚的門也經不起幾百人掄起大圓木死命地撞擊。
南門守將趙真不好意思地解釋:“他們用火蒺藜開道,城上只要出現弓箭手就會炸死,沒死的也傷得不輕,我們正在想辦法,看能不能找到東西護住頭,再衝上去。”
牟翊顯然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火蒺藜?”
他撿起一個滿布着鐵刺的圓球。小心地拿在手裡轉動,這個東西他認識,他自己也造過,無影營的兵器庫裡有好些鐵蒺藜的模子,可這個有火燒痕跡的鐵蒺藜卻讓他羞愧難當。他枉稱軍師,寫出了洋洋灑灑數萬字的兵書,連皇上和太子都把他奉爲上賓,他也一直以爲,自己是這塊大陸上最懂軍事的人。現在卻發現,敵方造出了他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兵器。
趙真同樣面帶羞赫:“這個名字還是太子妃告訴我們的,真是慚愧,我們一幫帶兵打仗的漢子,竟然沒一個人認識。”
牟翊看着士兵收集攏來的那些鐵蒺藜,以及其他爆炸後的殘餘物,大抵辨別了其中幾樣成分,但他心裡清楚,要想製作這種東西,光知道成分還不夠,正確的比列配方纔是關鍵。
就在他拈着鬍鬚琢磨時,趙真興奮地告訴他,太子妃能做出一模一樣的東西。
牟翊喜之不勝:“如果我們也有這個,以後就不用怕樑軍了。”
趙佑熙站在一邊沒吭聲,即便小妻子會做,他也不願意讓她接觸這麼危險的東西。
兩位掛彩的將領聽說太子在此,忙帶着包紮過的傷口趕來,牟翊便問:“他們是怎麼過河的?”
呼延守信回道:“雲梯,用雲梯架在河上,往上面架一排木板,過來後,再在這邊的冰上鋪上厚厚的稻草。”
牟翊長嘆道:“看來都是火蒺藜之功啊,若沒有這個東西,他們只要接近護城河就會被我們的弓箭手當成靶子,哪由得了他們搭木板、鋪稻草,再擡來那麼重的圓木。”
說話間,城裡走出了一支打扮怪異的隊伍,說他們怪異,是因爲他們除了身穿鎧甲外。還在頭上頂着各種炊具,比如炒菜的小鐵鍋,小蒸鍋,開水壺……
所有的人想笑又笑不出來,張庭說:“幸虧今天中午吃過了,不然伙房拿什麼做飯。”
呼延守信道:“不只伙房遭劫,連淨房裡的傢伙都搬出來了。”
大夥兒往炊具隊伍後面一看,更加哭笑不得:他們頭上是沒頂炊具,可手上都拎着痰盂。
遠遠地看見太子,領頭的鐵鍋隊長取下頭上的東西見禮,趙佑熙忙說:“免禮”,等他們起身後,又叮囑了一句:“小心一點。”
“是,請殿下和各位將軍退後,小的們一定把外面的人幹掉!”
看他們一幅赴死的樣子,趙佑熙心裡堵得慌。一直以來,他都認爲自己能贏,即使封城之舉顯得消極,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的性格,在牟翊等人的勸說下,他也同意了,並且相信,一切只是暫時的,他的士兵只是需要時間適應嚴寒,等天氣回暖之後,他一定大開城門,跟陳致遠決一死戰,把他趕回西北去。
可此刻,親眼見到了部下的傷勢,以及弓箭手們如臨大敵的樣子,他變得不確定起來。
“殿下,請您和軍師離開此地,只要弓箭手在城上露面,那邊就會拋出火蒺藜。”
趙佑熙猶豫了一下,牟翊提醒道:“我們在這兒也無濟於事,不如回去請教太子妃火蒺藜的做法吧。等我們也做出了這個東西,就不用怕了。”
“軍師言之有理”,趙佑熙總算露出了一點笑意,邁開大步朝府衙走去。